美国对从事AI的华裔“清理门户”政策解析

发表时间: 2024-08-23 14:23

作者|James

7月底,市场调研机构Sensor Tower发布了今年上半年美国AI产品下载量排行榜前十名。在这个榜单中,有三个(下图标红)是作业帮和MimiMax等中国公司的产品。

除了备受瞩目的TikTok、Shein、Temu之外,在海外短剧市场,众所周知ReelShort也是中文在线的杰作。中国的出海应用在AI领域,也牢牢占据了美国用户的心智。

但另一方面,开发这些AI应用的中国人,却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集体焦虑。

此前,微软亚洲研究院出人意料地邮件告知数百名国内员工需要迁移海外。国人开发的AI应用HeyGen更是要求国内员工搬往加拿大,不希望搬走的已陆续离职。

壁仞科技与商汤、科大讯飞一同被列入美国商务部的“实体清单”。今年5月,创始人张文调侃道:

“我在商汤时,商汤被制裁。所以我出来创业,创立壁仞。但没想到三年后(壁仞)又被美国制裁了。我下一次创业,可能做餐饮业,我不知道(我)对美国的麦当劳是不是有影响。”

一方面是中国AI产品在美国攻城略地,另一方面却是对中国AI的不信任传闻,令人不安。

如果你是一个按部就班培养起来的典型AI人才,可能在国内顶尖高校完成本科教育,随后到美国求学,在硅谷度过了愉快的研究和实习时光。当你需要做出选择时,你会选择中国,还是美国?


华人是美国AI生态重要一环

“我觉得AI这个领域,就是华人处于重要地位的一个领域。”

一位接近硅谷的人士对娱乐资本论表示,现在华人在北美AI的生态系统中,早已形成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关系。

资料显示,北美AI创业的华人在核心领域占据重要地位。

美国智库Macro Polo今年4月发布报告指出,美国的顶级AI人才主要是华人,占比高达75%,且占比还在提升。在OpenAI、微软、Meta、亚马逊等大企业中都有不少核心员工是华人。

从模型层到应用层,华人AI创业的领域也是十分广泛。

  • 2016年,华裔创业者Alexandr Wang创办Scale AI,该公司专注于数据标注服务,在短短几年内迅速成长为独角兽企业,估值已达到138亿美元。Wang本人被誉为“下一个扎克伯格”,并在2022年成为全球最年轻的白手起家亿万富翁。
  • 斯坦福大学教授李飞飞被称为AI“教母”,曾担任谷歌云AI的首席科学家,在学术界和工业界的影响力巨大。她近期创办的“空间智能”公司World Labs,专注于让AI具备高级的视觉推理能力。
  • 郭文景、孟晨琳是视频生成AI公司Pika的联合创始人。在快手的可灵出现之前,Pika和Runway等一起是视频生成领域最受关注的玩家。Pika最近完成了8000万美元的B轮融资。
  • 其它主要的华人创办的AI公司,还包括饮食健康管理的Plenful、远程办公套件Moonhub、数据库工具TextQL,医疗解决方案Pahdo Labs和Ambience Healthcare等。

硅谷的头部AI从业者是一个非常小的圈子,里面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这个链接国内高校、海外实验室和企业的圈子,可能也就大概几百人。

那么这几百人的小圈子,是不是在短时间内就会被“开发完毕”呢?

这倒不一定。市场上的钱、卡(算力),或者各种资源,也是有限的。所以,资源也只能给这几百个人当中特别头部的人,他们也是有分层的。

因此,一些投资机构预判今后的机会可能不是模型层,而是应用层。底层模型将只剩下少数几家,同时原互联网人重新出山,可能会受到更多的关注。

前述消息人士认为,需要提前至少一年搜寻和布局AI创业投资,要在外界还没太关注的时候,就提前预判。

因为,做AI的人都比较倾向于做得差不多了才宣传。例如爱诗科技(PixVerse)的融资消息和对外宣传集中于今年,但它成立于2023年4月。

“那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可能未来一年到一年半会成熟的东西,我觉得就是 3D 生成。”

他说,3D生成当下的发展进度,就像是文生视频在去年一样。原因一是堆算力到一定程度会突破,另一个是积累了足够多的用户案例之后,才知道往什么方向优化。

读完书再选路线,来得及

今年1月,清华大学对“清华毕业生80%都出国了”的说法再次辟谣,称2023届毕业生出国(境)深造比例为8.0%,且近20年出国留学的校友完成学业后,大部分已归国工作。

从整体上,清华本科生选择继续深造的比例为80.8%,硕士生为12.8%。本届毕业生在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领域重点单位就业比例为83.0%。

不过,官方辟谣时给的是一个总体的统计,包括所有的学生——经管、文学等等都算上。那在计算机科学这个领域呢?

Lucas的几个同学都在湾区读书,他对娱乐资本论这样形容。

“核心看你的阶段。我觉得本科现在目标,肯定会去国外读书的,因为本身本科也不好找工作,大家还是会去实验室读Phd深造,后面再考虑到国内工作。至于国内实验室是不是就不行,这个跟用人单位招人时候的标准又挂上钩了。香港有些实验室也不错,比如港中文的。”

一个典型的留洋AI人才的成长路径是,在国内的顶尖大学读完本科,在读研或读博的时候会跑到国外去,选择开始自立门户的,一般都是博士以后。

从清华“姚班”到普林斯顿的跳跃就是典型例子。

  • 姚顺雨在普林斯顿博士毕业,官宣加入OpenAI。
  • 腾宇在普林斯顿博士毕业,任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与统计学的助理教授,创立了开发嵌入式和定制模型的公司Voyage AI。
  • 陈丹琦成为普林斯顿大学计算机科学系助理教授、共同领导普林斯顿NLP小组。
  • Dingli Yu进入普林斯顿读博,参与了马斯克xAI的首个研究成果Tensor Programs VI。
  • 一个“例外”是小游戏《完蛋!我被大模型包围了》的作者范浩强,因为“半工半读”和“毕业即入职”的特殊经历,他是旷视第6号员工,现任旷视科技研究总经理。

另一方面,实际上主导AI研究的是以实验室为单位,而这些实验室是由带头人和成员一起做事情。Lucas说,

“做研究的人,其实是选实验室,选老师。而从老师到学生,国内跟外面也有一个待遇上的差异。再加上,很多人肯定还是希望能接触到更前沿的东西,在美国岗位更容易接触到更前沿的。我觉得很多人还倾向于可以在美国先搞几年,再考虑是否回国发展。”

不过他也坦言,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一定会留在美国,因为华人还是有职业天花板的,考虑到升职可能性不高,就会回来寻求更大的发展。

“美国是个全球性竞争的环境,华人碰到的天花板也不一定是印度人,我觉得日韩等也很厉害。”

创业者不是非要“二选一”

有“中国因素”的AI应用,即使在铺天盖地的“国家安全担忧”之下,依然顽强地占领着美国人的心智。

在开源项目方面,娱乐资本论采访过的Jina AI,过去几年一直在 GitHub 上贡献开源多模态 AI 框架 Jina、DocArray 等,业已成为开源领域应用相当广泛的底层框架。

去年9月采访时,Jina AI在全球拥有 50 余名员工,其中欧洲有 30 余人,国内 20 余人。从最初的产品原型开始,他们就致力于打造全球服务。尽管员工分布在全球的三个办公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工作有任何区块划分。

不过与此同时,也有另一些华人创业者担心全球布局会增加运营风险。

今年3月,HeyGen完成了Benchmark领投的一轮融资,使得红杉中国等国内投资者大幅减少股份。6月份,HeyGen要求其中国投资者IDG资本、百度风投、红杉中国、真格基金把股权卖给美国投资者。

HeyGen创始人徐卓希望“整顿股权结构表(cap table)”,即投资者名单,因为美国方面正在加强对中国科技集团和跨境投资的审查。The Information提到,公司还询问了员工是否愿意迁往加拿大,那些不愿意搬家的员工后来离职了。

前述消息人士认为,

“如果是完全收购等情形,导致控制权已经转移到美国人手中,这种情况下的华人AI初创公司就可以继续被美国投资者信任,华人也可以在这样的公司里安心工作。”

他同时指出,在考虑中美市场之间“二选一”之外,创业者其实还有其它的选项。

“所以现在确实需要选择,要不要以美国作为核心市场。但如果美国并不是‘核心’市场,那就还有其他很多市场。加拿大、澳大利亚、英国、欧盟这些地方,跟美国毕竟不是同一个国家。还有中东、非洲、拉美或亚洲。如果预测这些地方的用户量,也能跟美国一个市场差不多,就不需要单独思考针对美国的政策。”

实际上,娱乐资本论还观察到,中美AI及科技发展的相对竞争态势,使得“阵营”之间的缓冲与辗转腾挪成为一个有趣的现象。

现在大火的《黑神话:悟空》,正是因为它由中国本土的团队开发,可以非常有效地回避在欧美市场可能会遭遇的“多样性”议题冲击。它也不太可能因此遇到“断粮”级别的惩罚,比如失去品牌联名机会等。

在AI领域,由字节跳动前员工创立的AI伴侣产品 CrushOn 去年9月才发布,到了今年3月用户访问量就超过2000万,用户访问时长达16分钟,排全球第三,比Character.AI还高。

CrushOn对NSFW(成人内容)的生成和访问不做限制,使得它获得了相当惊人的增长和留存。而上文提到的MimiMax的Poly.ai也一样,在生成结果方面限制更少、表达更自然。

实际上,欧美AI产品要经历相当严苛的舆论审视乃至自我审查,有时到了影响使用的地步。

还有一件小事可以佐证:有一款可以穿透“付费墙”的浏览器插件,最近遭到版权相关的DMCA投诉,而被GitHub强制下架。

该产品的开发者,最终选择把插件托管在了一个俄罗斯的GitHub仿品——GitFlic上。这个站点是2023年由于战争导致的封锁,促使当地大学等共同开发的。

现在还不是“文明的冲突”

今年5月份,美国众议院曾有一个跨党派提案,说国内的H-1B签证持有人从事AI和机器学习相关的工作,会遇到特殊限制。有传言说,英伟达将可能失去中国籍员工,等等。但是后来,该法案无疾而终。

目前正值大选年,美国国会尚未通过有关人工智能的总体立法,甚至尚未提出全面的提案。各州和地方政府急于填补联邦法规的真空。游说团体 TechNet 称,今年已提出近 400 项州级AI法律。

这使得对华立法“开火”恐怕也只能集中在对底层核心模型、芯片和技术的把控。在非核心的AI/ML领域限制中国人,除了造成恐慌之外,意义不大。

在这轮中美冲突之前,大家“各取所需,岁月静好”,中概股上涨都是当了美国人养老金。现在非得“棒打鸳鸯”,搞得所有人都不舒服。

针对这样的局面,有人哀叹当年的蜜月期再也回不来了,更有人怀疑这是“文明的冲突”。前述消息人士的看法,要比这乐观很多。

Lucas对娱乐资本论表示,他和小伙伴们真正感到有点“慌”,还是在针对TikTok的跨党派议案通过的时候。

“川普在任时对TikTok的打压,当时大家担心的还不多。但现在拜登时期表明,整个决定是跨党派的,而且有一个很强的时间节点限制。从去年开始,很多VC比如红杉和纪源分拆中国部门,美国对一些VC投资中国产业的问询,从以前的宽松变得现在很严格,就让现在成为很关键的节点。”

他提到,在美华人的日常生活还没有受到影响,因为在湾区,反歧视和多元文化的氛围还是有的,至少明面上不会存在这个问题。

“对于现在把事业定在海外的华人,面临的态势也没有传的那么紧张,还有选择的余地。我觉得对于能力很强的华人,是完全不用理这个事情,他们在北美其实受到非常大的欢迎。”

一直以来,提到全球AI行业态势,有一句顺口溜:“美国人创新,中国人追赶,欧洲人罚款”。

这里的“追赶”并不是什么贬义词,中国大陆几乎是唯一能在AI方面跟美国“掰手腕”的市场。而从技术到应用的各个层面,华人分布的广泛程度,也充分证明了中国人的聪明才智。

更不用说,此前斯坦福大学学生组成的一个研究团队,因涉嫌抄袭面壁智能开发的开源模型,而引起了广泛关注。这一事件反映了中美两国在AI领域曾有的刻板印象,和实际情况之间的差异。

或许,能解决做AI的华人后顾之忧的最好办法,只需要中国人自己做好自己的事,让这片土地用它的吸引力和价值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