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与人类的本质区别：超越自我意识和感知经验

人和ChatGPT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有人说人有自我意识，而GPT没有；有人说人有感知，而GPT没有；有人说人有道德良知，而GPT没有。这些说法或许都有一定的道理，但还不是最本质的。因为，感知作为一种能力，其实是可以赋予的；道德作为一种规则，也是可以赋予的，而自我意识其实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GPT已经知道它是一台智能机器，这算不算一种自我意识呢？这是一个问题，关于人和ChatGPT的最根本区别：是体验和经验的区别。

19世纪哲学家狄尔泰有过一个非常精彩的观点，他说生命是体验的总和，而不是经验的集合。我觉得，这也正是人和ChatGPT以及所有智能机器的一个本质区别。什么是体验，什么经验？在狄尔泰这里，体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概念，体验不是一种感官上的经验。你可能走过很多路，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风景，这些都只是经验或者说经历，而不是体验。

体验是对心理事件和心理活动的“领悟”中，所呈现出来的东西，它是在我们的感觉、情感、直觉和思想基础上产生的领悟和认识。是直接的、连续的、整体的和流动的。

生命的质量不在于感知经验上的多寡，而是体验上的丰富。有人听到一首音乐，看到一幅画，可以体验到几千年人类历史的宏大与沧桑，而有的人只是听到一段旋律，和看到了一堆线条。

现在你大概知道了体验和经验的区别，那接下来，我们从哲学上剖析经验和体验的不同。经验所对应的是观念和知识，而体验对应的真实的情绪和感受。我们的自然科学其实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是经验事实，但经验事实不是事实本身，而是被我们意识构造的产物。

为什么经验事实是被意识所构成的产物？这就要回到传统的认识论哲学，认识论哲学探讨的是：知识是如何产生的？传统的认识论哲学是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但是经验仅仅是构成内在体验的材料，因为，所有的经验都是在内在的意识中被呈现和给予。比如我们看到一朵花，花的颜色、形状、气味在我们意识中呈现出来，是我们的意识把外在的感知，转化成为内在的观念和认知。

但，基于经验的知识，会受到了各种意识条件的支配，这就是康德的认识论哲学，被称之为“先验哲学”的原因。在康德的认识论哲学中，人类的认识是建立在“知性的先验范畴”基础上的，先验范畴包括：量的范畴、质的范畴、关系的范畴和模态的范畴，这些先验范畴就是我们意识的先天认识框架，是先于我们经验而存在的，也是构成我们经验的基础，所以，称之为“先验”的。根据康德的认识论思想，经验并不是我们直接把握的对象，而是经由我们的意识的各种条件被认识和把握的，但体验和经验不同，具体来说体验具有四个主要的特性，你可以对比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体验。

首先，体验具有直接性，体验是一种直接的无意识，而且具有实在性。体验并不像一种感觉物或者表象一样，跟认识的主体“我”是对立的，体验就是“我”的一种内在经验，而且这种直接的内在经验是最初的、先于意义而存在的，它摆脱了一切意向，而与生命直接同一，这是体验的直接性。

狄尔泰说：体验不是概念上被规定的，生命就是在体验中所表现出来的东西。从这个角度看，人就是一种体验的动物，我们整个生命都是由各种体验所构成的，体验才是生命的本质特征。智能机器和人的主要区别就在于，人是有体验的，体验是基于感知的；而是智能机器并没有体验，而只是拥有数据或者说经验，而无法产生基于经验产生体验。

其次，体验具有整体性，而不是孤立的。这里的整体性有两个层面的意义。首先，任何一个看似单一独立的体验，其实都是一个整体，因为体验的所有要素，被一种共同的意义整合到一起。比如我们看到一个人在奔跑，这是一个事实吗？这只是一个现象。这个人是在锻炼身体、还是在逃跑、还是在赶往约会的路上呢？只有我们理解了行为的目的和意义，我们才能完整地理解这个事实，所以的经验和行为都是包含在某个以意义和目的所构成的整体中，这句话非常重要，我们只感知现象，无法理解生命的整体性。

每一次体验从表面上看都是个别的，但正是一次次体验相互关联，构成了我们生命的总体。正如伽达默尔指出：生命和体验的关系，不是某个一般的东西与某个特殊的东西的关系。由其意向性内容所规定的体验统一体，更多地存在于某种与生命的整体或总体的直接关系中。狄尔泰说，生命是体验的总和。我们常说：你遇到的每一个人，看过的每一本书，经历的每一件事情，成就了今天的你。因为，人是一个体验的整体。

第三，体验在时间上具有双向流动性。我们通常理解时间，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分，时间是从过去到未来的单向流动。但狄尔泰认为这是一种基于自然科学的时间观念，它并不适用于精神科学，在生命之流中，过去、现在和未来是融为一体的。狄尔泰说，具体的时间是由现在的持续不断的进程构成的，曾经存在的东西持续不断地变成过去，而未来则持续不断地变成现在，现在就是：不断以实在充满某个时刻的过程。

这并不是一种诗意的表达，因为在狄尔泰看来，我的认识是基于体验的，体验不仅融入到整个生命整体中，而且体验是当下的，是在场的体验。我们看到一处风景，遇见一个人，这些经历都永远地改变着我们的生命体验，当我们在次看到类似的场景，遇到同样的人，我们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在体验中，我再现了过去，融入了现在，并充实着现在。

在狄尔泰看来，时间的完美状态、生命的完美状态只存在于现在之中。现在是过去和未来的交汇点和融合点。狄尔泰的这种时间观也是他的历史观。

在他的《历史中的意义》这本书中说：”历史的研究者也是历史的创造者。我们对历史的认识，同时也是一种自我认识，而且人只有通过历史才能认识自己，通过内省是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的。”

我们是历史的研究者，也是历史的创造者，我们和历史是一个整体。历史中的各种历史事件：移民、战争和国家的建立与灭亡，这些都是我们感官所无法直接接近的，只能通过内心来加以体验。狄尔泰把自我、自我的历史和人类的历史看成一个统一体，我们对历史的认识，是当下自我的一种创造，这种对自我和历史的理解，与客观的历史观形成了鲜明对比，也对后来人文历史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正如美国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说：“绝大部分历史是猜测，其余的部分则是偏见。” 诠释学哲学家伽达默尔说：“人类的历史精神的本质，并不在于对过去的恢复，而在于与当代生活在思想上的沟通。”

第四，体验的概念具有认识论的意义，并构成认识论的基础。在自然科学和传统认识论看来，经验是知识的基础，自然科学是建立经验性事实基础上的，而以康德的认识论也把经验看成是知识的起点，但是狄尔泰批判了传统的认识论思想，认识是人的认识，而人的认识是以体验为基础的，体验与生命具有直接性关系，我们是通过对体验的客体化，来认识自身和世界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体验才是认识的真正基础。

而且狄尔泰认为，认识的过程并不是一个发现的过程，而是一个创造的过程，生命意味着创造性，这种创造性过程，就是把生命自身客体化于意义构成物之中。不管是人类对世界的理解是一种创造，人对自身的理解也是一种创造，我们不断根据体验创造出意义，把意义赋予外在事物和自身体验，并形成了生命的统一体。

好了，今天我们介绍了狄尔泰体验的四个层面意义，体验的直接性，整体性，在时间上的双向流动性，以及体验是认识论的基础。体验，是狄尔泰思想的核心，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概念，甚至我们都无法准确地给体验下一个定义。但狄尔泰认为，人拥有自己的体验，而体验的是人之所以为人、并构成自己精神世界的基础，也是人所能直接把握的唯一东西，而把握它的方式就是：理解。下一期内容，我们就来介绍狄尔泰思想中另外一个重要的概念：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