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角色深度解析

发表时间: 2024-09-05 08:58

国内首款全息 3A 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甫一登场,便创下销售破亿,甚至引发外国强势媒体《卫报》绝妙评价:“画面惊艳,有电影般的美感和令人耳目一新的速度感。”

对于这款游戏的成功,赞誉者高度认同其彰显中华文化强大生命力,堪称后辈游戏制作的典范;然斥责者则认为其中“混搭元素”过重,损害了传统文化内核。但须明晰,《西游记》非一蹴而就的创作,它经过千余年演变,演变出当今我们熟悉的模样。实质上,真正的传统应该是那些富有创造力的人群,而非仅仅是历史形式。

在四大名著之中,《西游记》以其特殊背景脱颖而出,主题个性鲜明,风格多元。学者王文强指出,《西游记》拥有高达 64 种英文译本,在企鹅经典文库中,它的收录早于《红楼梦》。在西方读者心中,对孙悟空、猪八戒等人物的认识比对红楼梦中林黛玉等人物更深。 现代社会的发展趋势具有两个层面的丰富性: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西游记》既是游戏之作,也是民族自豪,正如美国学者简·麦戈尼格尔在《游戏改变世界》中所言:“游戏增强了人类最重要的能力——快乐、灵活和创造力,赋予我们以非凡的方式改变世界的力量。”

孙悟空原本是个胆小鬼

孙悟空形象的演变历程涵盖五大阶段:史书阶段、《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阶段、杂剧阶段、《西游记平话》阶段及《西游记》阶段。史书阶段主要参考《大唐西域记》和《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前者真实记录,后者弘扬佛法,包含诸多灵异故事。唐代寺庙间竞争激烈,“俗讲”成为吸引信徒的手段,底本即“变文”,分为“讲唱佛经故事”和“讲唱人世故事”两类,融入灵怪传说,效果更佳。例如,《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的“西南海岛有西女国,皆是女人,无男子,多珍货”,可能是《西游记》中的“女儿国”原型。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刊印于南宋,共三卷,由 17 个小故事构成,无猪八戒,却有猴行者。猴行者自称“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曾“九度见黄河清”,并晓得法师此前九次前往西天取经被困险境。相比之下,猴行者胆子较小,被打八百,仍怕持棍之家。他提醒三藏法师:勿要高声,这是西王母池。在取经路上,猴行者善于以法术降祟,并与三藏法师同登仙界,获唐太宗封号“钢筋铁骨大圣”。

元代突然黑化成恶鬼

赵乐屏在《〈西游记〉孙悟空形象研究》中揭示,元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中的悟空行为乖张恶劣,偷盗金丹,醉饮美酒,推翻炼丹炉,老猕猴悲痛哀怨地指责其为“傻儿凹”。至元代杨景贤的《西游记杂剧》,悟空形象更加令人反感。

首先,他有娇妻,系强行霸占的火轮金鼎国王之女。盗取金丹后,悟空给爱妻偷了一套仙衣,并与她共享偷来的仙桃、仙酒。参加取经团队后,悟空仍自称火轮金鼎国地界为丈人家。

次则,他好色贪婪。唐僧婉拒女儿国国王的求婚后,悟空竟情愿取代师父留下;向铁扇公主借芭蕉扇时,悟空竟妄图染指:“她已有夫或未嫁,美或丑谁人知晓?”就连问询铁扇公主情况时,悟空亦不忘羞辱人家:“她会接受我这位女婿吗?”

而且,孙悟空个性狂妄无礼。管束花果山的山神甚至如实告知唐僧:“孙悟空野性难改,无法任用。”囚禁于地下洞穴,悟空却大放厥词:“这个肥和尚,待我填饱肚子就返回老家,叫他们何处找得到我。”

杂剧中,孙悟空的形象狡猾险恶,与日后的猪八戒极为相似。杨景贤笔下的孙悟空手持戒刀,观音所赐。与红孩儿恶战时,叫道:“让你尝尝我的戒刀。”然而,在面对沙和尚时,悟空却说:“我耳朵里取出生金棍来,打得你稀烂。”

直至明代,山西省娄烦县马家庄乡庙钟上,孙悟空的标志性武器仍为禅杖,尚未看到金箍棒的踪影。该钟始铸于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早于吴承恩生活年代(约1500—1582年)。

吴承恩激活了孙悟空

对于《西游记平话》阶段是否存在,学术界尚有争议。原著已失传,但《永乐大典》和《朴通事谚解》等文献记载了“魏征梦斩泾河龙”和“车迟国斗法”等章节,与现存版本内容相符。据此推断,《西游记》在元代已相当成熟,吴承恩仅作了少量修缮。

著名学者黄永年表示:“过去过分夸大了百回本的原创性,如今看来,这种观点需修正。”学者石昌渝在论文《〈朴通事谚解〉与〈西游记〉形成史问题》中明确指出,《朴通事谚解》虽然成书于元代,但后经明成化十九年(1483年)和16世纪初两次大规模修订,并未包含“车迟国斗法”故事。直到17世纪70年代,卢世华修订出版,可能在此期间才加入了“车迟国斗法”故事情节。由此可见,吴承恩对于《西游记》的主要贡献不容忽视。

那么,吴承恩为何将元杂剧中的恶魔孙悟空塑造为光辉伟岸的英雄人物呢?这无疑与阳明学勃兴紧密相连。心学主张“心存良知,人人皆可追求理想人生”,李贽更强调“童心至上”理念——“童心即真心,失却童心,便朱却真人。”

吴承恩尝试塑造孙悟空这位富有童真的英雄形象,受到这些思想的熏陶。悟空热爱自由,渴望摆脱束缚,然而他的思维纯真质朴,凭借勤奋努力和领悟取得成功。在孙悟空身上,寄托着生命的悲剧意识,他在不断挣扎困厄中争取,生命如同西西弗斯的苦刑般煎熬,这使孙悟空的形象更加光彩照人。

外国人不懂吴承恩

最初,国外读者未能深入理解吴承恩的良苦用心。朝鲜读者认为《西游记》“虽是寓言托词,而究其本意,则深为有理”,然而程朱理学却对此评价不佳,认为此类书籍扰乱正史,破坏人心。日本江户时代小说名家曲亭马琴称赞《西游记》为“稗史之大笔,和文之师表”,但仅停留在文辞华丽的表面。

学者王文强在《〈西游记〉英译史研究》中揭示,早期英译者常将其视作宗教题材。例如,1854年英国传教士艾约瑟将其解读为“唐僧是一位英雄,为了求取真经,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漫长且危险重重的西行之路。”与小说中唐僧形象相去甚远。美国传教士明恩溥在《中国人的性格》中指出:“小说主角是一只从石头中诞生的猴子,逐渐进化为人形。在中国某些地区,这只虚构的猴子被人们尊为雨神……从中可见,中国人无法区分现实与虚幻。”

1905年,詹姆斯·沃尔翻译《西游记》部分章节,称玄奘为良心象征,孙悟空代表人性本恶,猪八戒象征粗野激情,沙僧象征软弱需激励。每当遭遇险境时,唐僧总会念‘自信咒’让他重拾勇气。这种解读令人费解。

《西游记》得到了国际认可

集体误读源于读者对吴承恩创作动机的困惑,他们试图寻找作品的深层含义。

最离奇的译本当属1913年,著名传教士李提摩太在《出使天国:伟大的史诗与寓言》中,将丘处机误认作《西游记》作者,小说“讲述了一个坚韧的基督徒,为寻求永生而踏上了荆棘遍布的漫漫长旅”。丘处机曾长期被误认为是《西游记》的作者,后学界已澄清事实,李提摩太却坚持己见。李提摩太坚信,《西游记》是中国版的《天路历程》,唐僧是东方的圣徒保罗,他的虔诚使骄傲的猴子心生忏悔;使原本低俗、自私的猪变为自我牺牲的典范;使原本自负的海豚(沙僧)变得谦逊;使一条愚笨的龙也在西行路上发挥作用……李提摩太删除了原著中对唐僧不利的描述。

直到1942年,亚瑟·韦利的译本才真正理解吴承恩的创作意图——有趣即价值,人有权娱乐,作家应捍卫此权。在《西游记》中,吴承恩通过戏谑、调侃的手法,提醒人们自主人生的重要性。尽管亚瑟·韦利的译本并非完全忠实于原著,仅选译百回本中的30回,但因其生动活泼的文风及引人入胜的情节,广受好评,使西方读者逐渐从游戏角度接受了《西游记》。

然而,在中国,《西游记》曾经一度成为陌生之物。

孙悟空绝对不是哈奴曼

学术界人士张心科研究显示,1917年胡适支持经典白话小说,提议中学生需阅读《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在内的“二十部以上、五十部以下的白话小说”等,但教育界并不重视,直到20世纪40年代仍然局限于少量教材。

1922年,中国语文教学法专家吴研因提出,以神话为教材可能导致儿童产生妄想,甚至引发小义和团运动。周作人也反对使用此类内容。

由于狭隘功利观,人们认为鸟语狗吠的教材无益于国家社会,反而会误导儿童,因此遭到禁止。这使得国内对孙悟空的认知不如国外深入。

孙悟空的魅力源于其历经磨难后的成熟,以及始终保持的童心、贪玩、善良、调皮、不礼貌的个性。经过痛苦洗礼,他的善更有厚度。《黑神话:悟空》的成功在于塑造了一个真实且富有情感会爱敢恨的真英雄。

关于孙悟空原型是否为印度神猴哈奴曼的争议,金克木先生已明确指出两者并非同一。哈奴曼出自印度史诗《罗摩衍那》,古代并无中文译本,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由季羡林先生翻译出版,吴承恩岂能看到?因此孙悟空只能是中国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