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话：悟空》游戏市场潜力解析

4年前，2020年8月19日，电影《独行月球》正在青岛筹备。在虚拟拍摄现场，导演张迟昱问负责视效制作的墨境天合CEO魏明：“你说中国为什么没有3A大作呢？”

3A游戏，即高质量、高体量、高成本的单机游戏，被认为是游戏工业“皇冠上的明珠”。

“我当时信誓旦旦地说，3A大作的开发成本、资金成本、人员是什么样的，等等等等，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困难程度很大。”第二天，魏明的手机被一部叫《黑神话：悟空》的游戏实机演示视频刷屏。

首次预告片，引燃海内外。“哇，昨天觉得还很困难，今天就有人站出来把这事干了。”魏明或许没有料到，4年后游戏发售前最后一部高燃预告片，出自墨境天合无锡数字图像科技有限公司。

被震撼、被惊艳的不只是“游戏人”

“当时感受，觉得不一定能成功、不一定能制作出来，但是燎原的星星之火已经出现了。”魏明这样形容4年前的心情。

无数人忐忑期待中，《黑神话：悟空》横空出世。

8月20日，由游戏科学公司出品的这部国产3A大作在全球范围内正式发售。据统计，发售当天全平台总销量超过450万份，销售额约15亿元。仅Steam平台同时在线人数峰值便达220万，成为该平台有史以来在线人数最多的单机游戏。此前，该市场主要为国外游戏公司占据。

“我一直关注《黑神话：悟空》的动态，并在下载开放的第一时间进行了体验。从同行的视角看，这款游戏的成功不仅标志着中国游戏产业在技术、艺术和叙事手法上的崛起，更是中国文化输出的一次精彩展示。”苏州乐志软件科技有限公司联合创始人朱晓楠说，视觉艺术的表现力、叙事的细腻层次以及动作系统的革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游戏引爆了玩家群体。记者联系上主机区游戏主播“六晓”时，她刚结束16个小时的《黑神话：悟空》直播。“有的观众发弹幕指挥我战斗，有的吐槽我技术菜，还有的赞美画面厉害，每当我打过一个BOSS，都有很多人来称赞我。”直播期间，直播间热度始终不低于1万，连续不断的弹幕评论让她一度进入“带玩榜”前20。而同时段全站榜单中，前10位中有7位主播都在直播这款游戏。“我直播两年了，这是我遇到观众情绪最高的游戏！”

和魏明一样，4年前“六晓”也被首款预告片所震撼。4年后，画面、操作都达到了“六晓”预期的惊艳，游戏火爆程度还超出了预期，“手游、网游这些‘非主机游戏’赛道的游戏主播都在直播它，平时做情感、健身、知识付费等领域的主播竟然也都来了”。

“出圈”动力何在？“我们生活中调度的是水浒与三国智慧，我们的审美被红楼梦塑造，而西游记，在整体严肃的古代文学中，是国民性里难得的顽皮与放纵。”在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王少磊看来，《西游记》作为国民文学IP，是中国人共同的文化记忆和身份识别，当它和任意文化载体相结合，都有跻身头部产品的可能。

从业十年，南京文化产业协会游戏专委会秘书长冯元君自然十分关注行业头部产品。“作为游戏同行，第一肯定是恭喜，这是我们游戏人的骄傲。第二很佩服，因为我们做游戏的都知道，其实游戏研发成功率是非常低的，这些年能够破釜沉舟沉浸在这款产品上，需要很大的勇气。”冯元君认为，游戏显示了中国游戏人也具备做出3A作品的实力。“我们小时候哪敢想象，中国能够拍出《流浪地球》这样好莱坞级别的大电影，但这些年已经越来越多了。《黑神话：悟空》我觉得类似于游戏界的《流浪地球》。”冯元君感慨道。

“从0到1的过程需要付出特别艰辛的努力，无论是《黑神话：悟空》还是《流浪地球》，都非常值得敬佩。”和开发者比较熟悉的魏明，这样形容一路的艰辛，“失败失败失败再失败，然后才是成功；不是两三年，而是很多‘两三年’叠加在一起”。

诞生下一个3A，关键何在？

“悟空出世”让玩家期待值猛涨，下一个3A会很快诞生吗？“《黑神话：悟空》诞生于我国经济最活跃、文化资源最丰富的区域，这里有如此优秀的国产游戏，也有米哈游这样优秀的行业典范，游戏土壤日益肥沃，打造出下一个‘黑神话’，指日可待！”对长三角诞生下一个3A，“六晓”颇具信心。

长三角区域中，江苏游戏产业怎么样？常年跟踪研究江苏电子竞技产业的南京邮电学院传媒艺术学院院长袁潇教授介绍，江苏游戏产业集中于南京、无锡、常州、苏州四地。其中，南京是“中国软件名城”，为游戏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基础性的支持，当前已聚集了游戏开发商、运营商、渠道商等各大企业，游戏产业链十分完善；苏州是江苏游戏企业最为集中的城市，紧靠着国际都市上海，拥有游戏产业发展的区位优势；拥有原文化部授牌的“国家动漫游戏产业振兴基地”的无锡，与拥有“国家数字娱乐产业示范基地”的常州，则为游戏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平台优势。

似乎政府支持、产业基础、产业生态及平台都不缺？袁潇坦言，当前江苏游戏企业多为中小型企业，龙头企业带动力度较小，而部分中小企业的支出与收入不成正比，且游戏制作水准相对较低，难以推出类似《黑神话：悟空》这类优质作品，市场拓宽力度较小，产业存在结构性缺陷。

具体看南京。根据工商注册数据，截至今年8月，南京共有游戏相关企业约8200家，其中从事网络游戏企业5300家，注册资本在1000万元以上的游戏企业约1300家，成立时间在3年以下的企业3900家，占比48%，高新技术企业、科技部科技型中小企业等国家级科技型企业306家。

总体看，目前南京游戏产业在全国整体游戏产业中排位在腰部以上，以开发轻中度游戏为主，落户游戏公司涵盖研发、发行、平台、周边服务等游戏产业链上全部4类公司。冯元君说，4类公司在江苏都有分布，其中协助游戏版号申请、为游戏提供美术等服务的公司在南京集聚较多，后者在全国甚至全球都小有名气。但是，游戏产业链开始于游戏研发商，南京则缺乏头部游戏研发类企业。“游戏研发是整个游戏产业‘皇冠上的明珠’，就像这一次《黑神话：悟空》。”冯元君说。

无论游戏研发还是其他类别游戏公司，都是人才密集型企业，但相关人才普遍集中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大城市。“可以发展游戏产业的城市其实寥寥无几，可能全国就十几个城市，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像游戏科学这样的龙头企业带动力很强，且往往强者愈强，南京因暂时没有头部企业能留人，游戏人才势必向附近的上海、杭州等地流动。”冯元君分析说。

打造优化环境、引育龙头、汇聚人才循环

“悟空”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成功能否被复制，是摆在从业者面前的课题。

“从实际情况来看，我们游戏产业的总体规模相比北上广深等城市还有差距，也缺乏像《黑神话：悟空》这样的现象级拳头产品。”此次“悟空出世”，让南京市建邺高新区管委会副主任陶文芳看到游戏行业的爆发潜力，也看到行业发展对城市的反哺。“一款游戏成为爆款后，就能带动文旅、文创等各类线下消费，也能带动相关软件行业的发展，形成‘游戏+’的产业互动格局。从更高纬度看，一个良好的IP形象，对做优城市品牌影响力也具有积极意义。”

有可能打造这样的IP吗？“江苏也具备诞生3A大作的潜力。”从业者朱晓楠认为，江苏有悠久的文化传承，更有蓬勃发展的科技产业作为支撑，实现3A目标，首先需要培养和引进顶尖的游戏开发人才。

游戏作为第九艺术，从业人才不应只具有技术属性。王少磊认为，游戏的创新呈现是给传统文化披上时代外衣，披挂数字铠甲、手持像素金箍棒的猴子一夕风行全国，就是最鲜活的佐证。而要做到如此“文化基因改造”，关键推力是“人”。

“我们的文化创意产业不缺人才，关键要给他们提供最友善宽松的环境。环境可以吸引创业者，反过来，创业者也可以回馈城市。”王少磊说。陶文芳也认为，南京不缺人才，缺的是与游戏产业相匹配的专业人才，贯穿全产业链的人才培养通道尚待建立。进一步说，又与江苏城市对游戏企业的“吸引力”不高相关。

吸引和留住人才，龙头企业很关键。“如果南京有游戏科学这样能进行大制作、开出较高薪水的企业，其他配套肯定都会跟上，对于想要入行或对这个行业有期待的人，城市可能就会成为其主要目的地。”冯元君说，如果能引入头部研发、发行、平台公司，例如南京建邺区引入小米集团华东总部，相信对于本地游戏产业会有很大推动作用。

记者获悉，建邺区下一步将针对有一定影响力的游戏企业，解决发展短板，放大领头效应；在此基础上，加大对游戏研发等高端人才的扶持力度，以促进人才集聚，推动游戏科技应用成果的落地及转化，助力游戏创业团队落地生根、发展壮大。

打造优化环境、引育龙头、汇聚人才的循环，无疑很漫长。魏明认为，3A级别大作的实现，需要每个人把行业生态打造得更健康，让更多行业人才布局未来、为未来发力。

游戏产业赛道不止一条

工作日持续火爆，即将到来的周末更有望攀上新高，“悟空”展示了游戏产业的巨大市场。中国游戏工委发布的相关数据显示，今年1至6月，国内游戏市场实际销售收入1472.67亿元，游戏用户规模近6.74亿人。

8月10日，“御剑江南 穿越幻境：《仙剑世界》授权互动体验展”在苏州工业园区阳澄数谷南岸新地启幕。面朝270度球形环幕、坐上8D飞行座椅、配合裸眼VR等技术，让体验者瞬间穿越到游戏中，和游戏角色一起御剑飞行、追妖逐魔。俯瞰脚下，时而白云悠悠，时而火山炎炎，时而又闪过苏州城内熟悉场景，让人几乎分不清游戏与现实。

类似活动频频，背后是苏州工业园区对游戏业的看好和一系列实质性政策支持。目前，游戏产业已成为苏州工业园区文化产业重要增长极。园区聚集近百家游戏软件企业，“以游戏和动漫为主、以研发制作为核心”的数字内容创新产业集群基本建成。“之所以这两年持续加大对游戏产业的关注与支持，是因为游戏产业自身展现出极大的发展潜力和空间，而园区在前期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产业基础和人才基础。”黄锦彦说。

今年上半年，移动游戏市场实销收入占整体市场的73.01%，仍处主导地位。业态上，苏州工业园区目前正是以手游为主，已有8家游戏企业获评国家文化出口重点企业，5家游戏企业荣获2023年中央文化产业发展专项资金奖励。这是中国游戏企业开发的移动游戏，已成为全球游戏研发和运营重要一极的缩影。上半年，中国自主研发游戏海外市场实销收入达到85.54亿美元。就苏州工业园区而言，一批游戏作品出海淘金，去年海外市场销售收入超过7500万美元。“作为国家文化重点出口企业，我们的历史军事战棋游戏产品在美国、日韩、欧洲以及东南亚等地，均拥有大量忠实玩家群体。”朱晓楠说。

江苏要在游戏行业更有作为，比较近的未来应怎么做？“现阶段还在夯实基础，我觉得切实可努力的方向，首先至少让游戏圈内知道江苏是有城市在扶持相关产业的，并有对应产业政策；其次，要有能吸引人才留下来的政策。”冯元君说，游戏行业失败率不低，但对集聚人才的地方来说，公司垮了，只要人还在，大概率剩下的人还会继续做游戏。黄锦彦也认为，优质游戏开发周期长、风险高、收益大，无论是企业还是地方政府，都需要有更多耐心。

无论哪个赛道，“悟空出世”至少树立了一个高标杆。“以前我国也有很多优秀单机游戏，但受限于开发成本，加之盗版泛滥，所以慢慢没人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单机游戏。”“六晓”认为，《黑神话：悟空》让所有人看到国产游戏的无限可能，随着玩家对游戏认知水平的不断提高，也将倒逼开发商们制作出更精良的国产游戏。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陈月飞 柏丽娟 孟旭 徐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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