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晖
编|陈梅希
名著改编,冰火两重天。
在这个《黑神话:悟空》和《西游记》引爆互联网的8月,许多人可能尚未注意到,另一部同样取材于四大名著的改编作品正深陷泥沼、举步维艰。
灯塔专业版App显示,由胡玫执导的古装电影《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于8月16日正式公映,上映14天的累计总票房约为546万元。从该影片登陆院线的第一天起,各项数据指标就表现得异常惨淡,首日场均人次只有2.7,首日票房最终定格在170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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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AI都不看好这部名著新编之作的市场前景。两周以来,灯塔AI所给出的《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票房预测值不断走低,由上映前的1000万出头逐步下调到了如今的500多万。目前看来,这部电影恐怕很难抵达那条远方的盈亏线了。
相比之下,身处另一个赛道的名著改编作品《黑神话:悟空》却是一路狂飙,喜报不断。游戏发售不到4天时间,开发商游戏科学便宣布《黑神话:悟空》全平台销量超过1000万套,倘若按照268元的标准版定价粗算一番,其销售额已经突破了26亿元。
图源微博@黑神话之悟空
怎么回事?你的名著我的名著,好像有点不一样?
假如按照当下文娱市场的标准来衡量,《西游记》与《红楼梦》显然都属于“国民度”最高的那批“大IP”。作为中华民族引以为傲的古典文化结晶,它们的群众基础可谓得天独厚。
毫无疑问,《黑神话:悟空》如今的火热局面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西游记》的广泛影响力。
正是因为取经故事无人不知、大圣之名无人不晓,这款游戏才能在当年发布首支预告片炒热气氛、一战成名,斩获百倍于主创团队预期的播放量。
2020年至今,《西游记》的巨大号召力如同杠杆一般,帮助游戏科学撬动了沉寂已久的本土单机市场,让更多人注意到《黑神话:悟空》这个独树一帜的新项目,并最终促成了与团队名气不甚相符的现象级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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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来,游戏标题里的“悟空”二字,不仅开启了一条“事先张扬”的爆款之路,而且还成了游戏发售后破圈传播的绝佳抓手。
比如主人公“天命人“与孙悟空之间的关系,发售前是重磅悬念,发售后是考据重点,视角各异的“猴学家”带来了层出不穷的解读版本,趣味梗图广为流传。而齐天大圣本尊在游戏内的结局好坏,更是登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榜单,前前后后引发过多轮热议,激发了不少圈外围观群众的好奇心。
与此同时,基于一致的文本源流,《黑神话:悟空》中的各处细节还和过往的改编作品勾连呼应,令看惯了86版《西游记》剧集的这届观众倍感亲切。预告片里的经典配乐、游戏内的相似声线,无一不让人重拾童年暑假守在电视机前的回忆。
全民西游情怀的加持配上稀缺的内容面貌,《黑神话:悟空》强势出圈也就不足为奇了。
另一边,勇闯电影圈的《红楼梦之金玉良缘》则没有这样的好运。不提千万销量,这部影片连千万票房都有心无力。
事实上,在《红楼梦之金玉良缘》正式上映前,导演胡玫“十余年心血倾注其中”的说法曾一度让红楼爱好者怀抱些许期待与好奇。但随着预告片公开,一片阴云悄悄遮蔽了观众的心,接着,电影正式公映,真实观影反馈出炉,大伙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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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所有人事先担忧的那样,《红楼梦之金玉良缘》遭遇了极为惨烈的口碑危机。依托的名著背景不仅没能为其套上情怀滤镜,反倒成了它翻车如此猛烈的最大原因。
翻看豆瓣评论区前排,几乎所有观众都以原著为依据对这部电影进行审判。有人指出影片情节支离破碎,只是用拙劣的手法串联起几个名场面,有人对剧情的时间线提出质疑,认为逻辑漏洞难以忍受,更多人则控诉着潦草的选角与刻画,对“人设崩塌”的言行细节耿耿于怀……
要知道,来自原著粉的愤怒,本就是改编作品最难逃避的危机之一。如果倒霉惹到了名著原著粉,还得罪加一等。如果惹到的名著原著粉碰巧是红学十级的红楼粉,恐怕罪加亿等都打不住。
截至定稿前,《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的豆瓣评分仅为3.7分,有超过55%的观众打出了一星,评分分型呈现出最让人绝望的台阶状,看上去甚至还存在一定的下探空间。众多打分用户都在愤怒过后奔走呼喊,奉劝旁人不要因为好奇而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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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片的人物、情节、台词、逻辑都完全脱离了原著!阴谋论之粗糙,行事之粗鄙,言语之粗俗,不忍卒观!”点赞量最高的一条豆瓣长评如是总结道。
如果说,《黑神话:悟空》的成功是经典文本静默托举的结果,那么《红楼梦之金玉良缘》的失败,就是被经典文本绊倒时砸出的一声惨痛闷响,而且还是头着地。
话说回来,《红楼梦之金玉良缘》和《黑神话:悟空》之间的“待遇”区别,反映的其实不只是两部改编作品自身的品相差异。
事实上,它们的处境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经典文本各不相同的现代命运,以及这种特定状态背后的复杂成因。
从结果上看,哪怕同为“四大名著”,不同故事在当今文化消费场景中的坐标也截然不同,衍生内容的产量与广度差距巨大。
根据改编作品的版图倒推,我们会发现,刨去近年来罕有人涉足的《水浒传》后,便要数《红楼梦》的二次创作最坎坷、最具挑战性。
虽说新近亮相的银幕宝黛备受观众非议,但胡玫所创作的这版电影其实已经是《红楼梦》近年来最重大、最醒目的改编尝试了。要知道,上一次进入大众视野的正经红楼叙事,还要追溯到李少红所执导的2010版《红楼梦》剧集,中间除了稚子可爱的小戏骨版《红楼梦》外,十多年的时间几乎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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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看,当年李少红版《红楼梦》播出时的观众反馈同样不佳,差评摘要与今日的《红楼梦之金玉良缘》有不少重叠之处,核心仍是不够忠实原著,引发众怒的选角风评如出一辙——所谓“一黛不如一黛”,观众何其无奈?
作为对比,《西游记》与《三国演义》的IP化改编就要比红、水二者丰富得多。
就影视领域而言,《西游记》应当算是四大名著里的佼佼者,IP活力多年未减。盘点一番,周星驰在世纪末戏说的《大话西游》已被影迷奉为经典,前些年的春节档西游影片也各自赚足吆喝,国产动画人在国漫崛起进程中交出过大爆作品《大圣归来》,连大洋彼岸的迪士尼也在去年整起了画风清奇、面向亚裔的《西游ABC》,更不必说年代更早、影响更广的日漫《龙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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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吸金能力,论国际化程度,猴哥都算是中华文化IP的门面担当了。
同时,围绕《西游记》展开的游戏化改编亦并不鲜见。除了名字直接带上“西游”二字的产品,《王者荣耀》等诸多本土热门游戏也都推出了“孙悟空”这样的代表性角色,把周末才能打两把的小孩哥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这阵子《黑神话:悟空》一炮而红后,孙大圣的工作履历又多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既然说到了四大名著在游戏圈的影响力,那《三国演义》必定是绕不过去的狠角色了。
放眼整个东亚文化圈,三国IP游戏的影响力都相当可观。二十多年来,来自日本光荣株式会社的《真·三国无双》系列出了一代又一代,聚拢了大批对三国武将如数家珍的海内外玩家。
而在本土游戏行业,《三国演义》一直以来都是大批历史题材游戏的共同选择。它容纳了包括卡牌、SLG在内的一众品类玩法,孕育了《三国杀》等诸多红极一时的游戏。不久前帮B站游戏业务找回场子的策略手游《三国:谋定天下》,正是三国改编游戏序列中的最新爆款,流水表现像曾为阿里灵犀证道的《三国志·战略版》一般羡煞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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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梳理下来,四大名著的IP格局便对比明朗了:已老实的水浒常年静悄悄,审美降级的红楼阶段性翻拍挨骂,文化大使西游影游两开花,热心群众三国到处替游戏厂商撑门面……
各不相同的IP命运,既是果也是因。
我们很容易发现,观众对于不同名著的改编戏说,接受程度截然不同。总体而言,离现实越远的故事,离大众反倒越近。
《西游记》就像一个拿到了全绿通行证的百变怪,任凭你怎么为妖怪织造前史后事都无妨。牛魔王可以有更多中年人的无奈与烦恼,蜘蛛精可以有动人曲折的昔日执念,猪八戒的造型体态可以是马德华老师,也可以是《黑神话:悟空》里的迷你猪。
但《红楼梦》就大不一样了。人们想象中的林黛玉或许面目模糊,但实际容貌其实只允许卡在一个很小的区间里波动,正负零点一毫米那种。你要是敢让她像二师兄一样调整造型变换身姿,红楼迷们想必会第一时间拨打110—— 黛玉倒拔垂杨柳这事吧,观众说得,创作者自己可不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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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们的态度如此不同?
本质上,这不是因为观众对《西游记》和《红楼梦》“双标”,而是由名著文本自身的性质所决定的。简单来说,讲神魔斗法的《西游记》就像一张粗疏的、引人浮想联翩的大网,虚构的绮丽世界观里有太多未言尽之处,你可以往每个洞眼里填上自己的幻想。
可《红楼梦》是一块针脚细密的刺绣手帕,它的精巧与美丽都来自无处穿凿的必然现实,来自容不得撕扯改刀的悲剧人物。人们所能做的无非是欣赏那巧夺天工的绣工,暗自揣测曹公落下某一针时的抬手角度如何。
换句话说,《西游记》里一个妖怪的心路、往事、外形,在西天取经的类型化框架里存在着腾挪扭转的空间。但林黛玉形象中的每一个要素、每一段经历都指向了她的缘起和归宿,牵一发而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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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性的差异、类型文本的特征、集体创作同个体表达的割裂……种种要素决定了名著与名著之间的区别,这本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客观上定义了二次创作的难度。
需要指出的是,除了文本源头处先天存在的改编差异,改编这件事本身也在不断界定名著的可塑性。
举个例子,其实在周星驰用《大话西游》解构《西游记》之初,反对与批评之声也曾不绝于耳。直到数年之后,世人才随着时间推移统一了夸赞的声音,将那一滴留在心里的眼泪送上神坛,进一步拓宽了对西游文本戏说诠释的包容度。
此后,当同一批人再读到今何在的《悟空传》时,或许就会更容易接受其中的想象与改写。再往后,当《斗战神》《黑神话:悟空》等作品各自作出属于自己的大胆改编,见多识广的用户也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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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来,文本源流的可塑性其实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代变迁不断更迭。
当一代又一代的创作者为经典注入源源不断的新意,河道便有可能拓宽,江流便有可能翻涌,大圣终会有踏碎凌霄殿的那一天。
最后,神话的作用——其出自实际冲突的建构与其对接受者的冲击力——始终联系着讲述神话的时代,而不是神话所讲述的时代。(布里恩·汉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