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大王的陨落：互联网时代的悲情传奇

01.

2014 年 4 月的某一天，深圳湾口岸人潮涌动，男男女女穿梭其中，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事。

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在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后，迅速步入边检通道，很快便消失在南下香港的人流之中。

距离口岸以北 7 公里处的中科大厦 3 号楼 22 楼，快播公司的员工们如往常一般忙碌着，仅有极少数人知晓老板在这一天去往了香港。

谁也未曾料到，老板此次离去，再度归来已是数年之后。

这场暴风雨来得迅猛而激烈。2013 年底，数十家正版视频网站发起 “中国网络视频反盗版联合行动”，向百度和快播等公司的盗播行为提出了高达 3 亿的赔偿要求。

在接到国家版权局的罚单后，同样遭到投诉的百度影音迅速转型，上线正版视频内容。

然而，王欣却判断这不过是一场 “雷声大、雨点小” 的商业竞争，因而并未采取整改措施。

彼时的快播正处于巅峰状态，用户规模达 4 至 5 亿，相当于其他所有同类播放器用户总和。

但他很快便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北京警方接到群众举报后，开始立案调查快播服务器涉黄一案。王欣很快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在事态发展方向尚不明确之际，他决定先前往香港暂避风头。

抵达香港四季酒店后，深居简出的王欣时刻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然而，线人带来的却是坏消息 —— 他已被列入红色通缉人员名单。

王欣意识到香港恐怕无法久留，于是登上了飞往韩国济州岛的航班。可他终究未能走出济州岛机场。

第二天，也就是 2014 年 8 月 8 日，逃亡境外 110 天的王欣被押解回国。

王欣被抓的新闻迅速登上各大网络头条，34 岁的他身处舆论漩涡中心，首次感到前途未卜。

02.

王欣生肖为猴，又是双鱼座，这似乎注定了他无法安于做一名普通的打工者。

果不其然，22 岁的他在深圳踏上了自己的创业征程。

身为程序员的王欣，对 P2P 对等网络技术极为着迷。2000 年，国内的对等网络市场刚刚起步。

因此，他坚信 P2P 能够成为 “点石成金” 的强大利器，他的新公司点石软件也正是由此得名。

首次创业，王欣将目光瞄准 2B 市场，为传统行业和新兴网络公司定制开发基于 P2P 技术的软件。

公司起初发展迅速，员工数量很快超过了 80 人。在业务开展过程中，王欣结识了盛大网络创始人陈天桥。

陈天桥对王欣十分欣赏，当时的盛大网络刚刚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陈欲收购点石软件，却被心高气傲的王欣婉拒。

王欣的满腔热忱终究未能换来 “点石成金” 的奇迹。在创业的第三年，点石软件宣告倒闭。

创业失败的王欣并未一蹶不振，受陈天桥邀请，他从深圳来到上海，加盟盛大，参与到了盛大当时极具前瞻性的 “盛大盒子” 项目中。

在陈天桥的宏伟蓝图里，他期望通过 “盛大盒子” 实现家庭娱乐的全面布局，将音乐、游戏等娱乐内容接入电视机，打造一个中国版的 “网上迪士尼”。

而王欣也认为，P2P 技术在这个项目中将得到充分验证，这也是他愿意推动项目进展的原因。

然而，“盛大盒子” 的理念过于超前。从技术层面来看，当时世界上尚未出现像如今的 iOS 和安卓这样成熟的操作系统，盛大只能与微软和英特尔合作，所制作出的盒子体积庞大、价格昂贵，难以被市场接受。

另一方面，从内容角度而言，当时的视频网站要么尚未出现，要么刚刚萌芽，缺乏足够丰富的内容来支撑 “盛大盒子” 的生态。

最为致命的是政策限制，2006 年广电总局正式叫停盛大盒子，原因是盛大盒子并无互联网内容经营牌照。

“盛大盒子” 的失败，让王欣再次面临创业的抉择。他回到深圳，重新寻觅机会。

03.

2007 年的中文互联网，机遇随处可见，尤其在视频领域。

一方面，各大视频网站纷纷崛起；另一方面，国内的视频播放器软件正迅速扩张，当时较为知名的当属暴风影音。

王欣敏锐地意识到，P2P 技术在网络视频方面具有天然优势。

在深圳一间仅有 10 多平米的民房中，王欣和他的小团队精心打磨出了他们理想中的 “万能视频播放器”—— 快播（Qvod）。

网友们很快领略到了快播的神奇之处。

在那个网速缓慢的年代，凭借 P2P 的技术优势，快播不仅真正解决了视频卡顿的问题，同时还支持 400 多种视频格式，实现了真正的全兼容性。

许多中小视频网站也乐于采用快播提供的视频播放功能组件，这不仅能够减轻服务器负担，还能确保系统的稳定性，因此网站站长们自然也愿意大力推广。

用户在各种小电影网站上观看视频或电影时，都会被提示下载快播。快播很快便从深圳的民房传遍了整个中文网络。

而这些中小型影视网站吸引用户的王牌，便是免费的盗版影片和带有成人内容的电影，因为这些在其他大视频网站上肯定无法找到。

只有快播能播放的 “学习资料”，成为网友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朋友们提及快播，首先联想到的也是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

同时，王欣也找到了盈利的方式。虽然快播软件免费提供，但通过弹窗广告、搜索引擎以及联运游戏平台 “快玩” 游戏实现了盈利。

到 2011 年，快播已成为中国市场占有率第一的播放器，成功迈入亿元体量的中型互联网公司阵营。

快播的模式被证明行之有效，后来者纷纷效仿。百度紧随其后推出了百度影音，其模式与快播如出一辙。

如果大家都如此操作，那么支付高额版权费的视频网站将难以生存。快播一日不除，视频网站们就无法过上安稳日子。

正因如此，2013 年底，众多视频网站和版权方发起了 “中国网络视频反盗版联合行动”，将矛头直指快播和百度。

家大业大的百度影音及时收手，而王欣却试图硬扛过去。

他的理由是：既然国家没有明文禁止，那便意味着是被允许的。

04.

起初，王欣并不认为自己有罪。

到 2016 年 1 月第一次开庭审理时，王欣已被羁押了近一年半的时间。

公诉方以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对王欣等四名快播高管提起公诉。然而在庭审中，王欣及其辩护律师与公诉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在庭审中，王欣始终强调 “技术无罪” 这一概念。

他的逻辑是，反正用户不用快播也会去寻找成人影片观看，那他便用技术让用户看得更便捷。

王欣指出，快播只是一个基于 P2P 技术的工具，文件的数据传输是从一个用户到另一个用户，并不主要通过中间服务器，所以快播只是文件传输的载体，而非发起方。

他还强调，快播高层一直在按照深圳网监部门的要求管控有害内容，内部设有 110 系统，通过关键词和网址黑名单来屏蔽色情内容的播放。

第一次庭审并未宣判结果。

9 个月后，新的证据出现。在被快播公司合作方抽检的 4 台缓存服务器中，有 21251 个淫秽视频文件，占比超过 70%。

王欣解释这些文件是为了方便用户快速观看和下载而采取的自动缓存措施，碎片化存储，快播并不知晓内容。

但公诉方却证明快播高层明知色情内容借助快播传播的事实，却采取了放任态度。

而审判长也认为快播公司明知其网络淫秽视频传播和公司盈收增长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仍放任其网络系统被继续用于传播淫秽视频，应当认定为具有非法牟利目的。

第二次庭审之后，王欣等人当庭认罪，最终被判犯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判处有期徒刑 3 年 6 个月。

05.

2018 年，王欣出狱后，快播公司已经被法院受理破产清算，王欣只能再度踏上了新的创业征程。毕竟他还年轻，更有许多人对他充满信任并愿意给予支持。

小鹏汽车的创始人何小鹏对王欣的创业之举表示了支持，不仅出资，还担任董事。

曾经在互联网行业叱咤风云的他，即便经历了牢狱之灾，依然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2019 年 1 月，云歌智能推出第一款产品马桶 MT，王欣将其定位为熟人匿名社交产品，号称是朋友圈的影子。

即所有微信上看不到、听不到，甚至是被删除的内容都可能出现在这里。

然而，这款产品上线后不久便淡出了大众的视线。

经历此次失败后，王欣并未停止创业的步伐。2019 年底，他又推出了一款名为 “灵鸽 AI” 的 APP。

这一次王欣押注的是未来的公司形态：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每个人都能利用自身各种技能变现，每个人都能成为独立的公司节点。他希望扶持虚拟公司，打造零工经济。

只是最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所有的产品信息都停留在了 2020 年的那个冬天。

作为典型的“技术男”，王欣身上凝聚一批技术出身的互联网创业者的共同梦想——通过互联网打造出用户满意的产品。

快播起于网络草莽时期，单点引爆后独占鳌头，可如今却早已是巨头林立，不缺钱更不缺想法。

如今45岁的王欣，不管以什么样的姿态杀回互联网，都注定不会是一条坦途。

一个时代结束了，总有些人无比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