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人之上》:一部跨越时空的信息网络进化史

发表时间: 2024-10-02 13:50

一、人类社会:基于故事构建的想象共同体+基于信息的人际关系网络

信息不仅是人类用来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指南与工具,更是把人类黏合为一个个社群、共同体,乃至社会的黏合

剂。

人类社会在演进过程中曾发生过很重要的认知革命。即随着脑容量的增加,人类发展出了语言和文字表达能力,同时又产生了虚拟想象和抽象思维的能力;在这个基础上,人类就可以形成方法论和价值观,把一个个的个体联系起来,凝结成社群、共同体,乃至社会。从社会习俗、道德、宗教、科学研究理论,甚至政治制度,都是一个个人类通过想象力制造出来的共识或者秩序。正是因为人类分享,承认了这些共识,社会才得以维持,人类文明才能够存续与发展。所以说,人类社会的本质,就是通过想象力而建构的共同体,更是一个由信息串联起来的人际关系网络。

在信息的视角下,民主和独裁是两种不同的信息模式。民主是一个分布式的信息网络,拥有强大的自我修正机制;独裁是一种集中式的信息网络,缺乏强大的自我修正机制。而官僚制度是一种信息管理系统,以抽屉作为核心进行分工,从而创造秩序的方式。官僚制度不是为了了解世界的真相,而是建立一套人为的秩序并套用在群体之上。整个人类过往的政治史,在信息的视角下,可以总结为:以官僚制度为手段,以集中还是分散的方式来处理信息的斗争史。

二、关于信息的两个认知错误

第一,一些人类学或者信息科学家会告诉你,信息是一种对现实的反映与描述,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实体:比如我们思考时脑海里浮现出的图像和文字符号,或者交流表达时,发出的语音。但是赫拉利说,错,信息通常拥有现实载体,而且两者密不可分。不仅如此,载体本身,由于承载了信息,也常常会被人类赋予额外的意义和价值,甚至最后也变成了某种全新的信息符号。

第二个我们对信息的误区是,信息的质量,取决于它是否能如实反映所描述的对象。如果一段信息对它描述的对象进行了歪曲,那就毫无价值,甚至有害。然而,赫拉利的观点是,信息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多么精确地反映它所描述的对象,而在于它能在不同的事物或者概念之间,建立某种关联性;而人们只要愿意相信这种关联性,再用它来指导自己的决策和行动,它就自动获得了生命力。

信息的本质作用,并不是单纯反映或者

描述现实,而是通过把不同的对象联系起来,在人类意识中产生全新的意义。这种意义是否能影响人类的认知与行动,和它是否具有现实中的真实性,其实并没有密切关系。

为什么比起纯粹的真相,有虚构要素的信息反而更容易得到赞同和共情,传播得更快?赫拉利简单总结了两个理由:第一,虚构的信息往往简单直接,而真相往往是复杂的,因为它所描述的现实本身就是复杂的。然而遗憾的是,人类天生会被简单的结论所打动,这是因为,我们需要定期向自己交付一种确定感,来获得安全感。第二,真相往往是痛苦和令人不安的,会因为与我们自身的构想对立,而引发抵触。但虚构信息是高度可塑的,能够被制造者特意打造成契合我们内心诉求的形态。

在此基础上,赫拉利再提出一个推论:人类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之灵,当然是因为我们拥有超强的学习能力,还发明了语言、文字以及其他工具来储存我们所获得的海量信息,实现积累和代际传承;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更善于通过信息创造,把宇宙中的万事万物不断连接起来。在这种连接中,无数全新的意义、情感、价值观,如同万马奔腾一般,持续涌现,从而对人类的行为、组织与意识形态产生了各不相同的影响。

三、信息的自我调整优化

信息一旦被人类所创造,就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会根据人类社会结构与技术的进步发展,而自我调整优化。

首先,第一种出场的划时代级信息模式,或者说信息技术,就是“故事”。故事是人类在远古时代就发展出的生存手段和信息处理的方式,也是最符合人类心智和思维习惯的沟通手段。故事的诞生,就是人类“认知革命”开始的标志,它发生在大约7万年前。在这个时间节点,现代人类的祖先,智人的认知与协作能力迎来了一波爆发式的增长,族群间的贸易和最早的绘画艺术宣告出现,这标志着人类的大脑已经发达到了能够解锁一些高级功能的程度:比如萌生自我概念,拥有抽象思维和虚构能力。这几项能力,都是“编故事”所必须的。【“自我概念”】让我们能够在思维中确立一个明确的主体,同时从他人的经历中得到情感共鸣;而【抽象思维】,则能帮助人类开始推导因果关系,进行经验的总结与演绎;【虚构能力】能够让人类构想出自身经验之外的东西,让一切不确定性能够在人类的创作叙述中完美自洽。在此之前,人和人之间要形成共同体,就必须共同生活在一起,处于同一个现实社交网络中。然而,“故事”的诞生,就让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打破了这种限制。通过语言文字传播的故事,能够让一个人不需要和另一个人见面接触,就有可能和对方产生共情和连接感,认为他是可信赖的“自己人”。用赫拉利在书中的话说:一个故事就像一个中央连接器,有无数的插口,无数的人可以通过接入这个连接器,超越血缘、文化、地域和种族的限制,形成一个庞大的共同体。作为人类贸易交换行为基础的货币,其实也是一种“故事”或者信息。从本质上说,货币就是一种信用符号,虽然它的载体持续在变化,从早期的海贝,发展到金银铜等贵金属,乃至后来的纸张和今天的数字信号;但真正能够让货币拥有购买力,能够流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以及关于它的购买力,所达成的共识。故事真正的伟大之处,是创作了所谓的“第三种现实”。在故事诞生之前,只有两种现实,客观现实和主观现实,前者指的是在人类意识之外的存在,比如一座山、一条河;后者是我们的意识能够感知到的存在,比如疼痛、悲伤和爱。但是,故事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现实,叫“主体间现实”,它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连接之中,是一种共识及其载体,有真实的要素,也包含虚构的成分。总之,故事产生了大规模的人际网络。这些网络反过来又彻底改变了人类社会的结构,乃至世界的权力平衡。

四、永远别去召唤自己控制不了的力量

由口头语言传播,或者印刷机、无线电为基础建构的人际网络中,成员都是人,信息技术的作用只是改变传播形式,提升传播速度。但是,计算机和互联网不仅在信息传播速度上实现了飞跃,达到“全球即刻同步”的程度,而且在这个全新的信息网络中,计算机本身就是成员之一,而人工智能技术的出现,更让计算机的地位和权重迅速上升。比如,让我们每天沉迷不已的网络社交平台和各类短视频音频内容平台,会根据我们回馈给它的数据,再利用算法,来向我们推送各不相同的定制化内容,尽量做到“千人千面”。我们的价值、审美、消费偏好,变成了喂养平台的数据,让平台反过来给我们编织了一个信息茧房,我们被困其中而不自知,而且变得越来越偏狭。我们对信息的信赖与传播,与信息本身的真实性关联不大,而那些能够提供强烈情绪价值和简单答案的虚构信息,似乎更吸引人。虽然很多大型高科技公司打出的旗号是“技术为善”,然而在流量和利润面前,这条原则显得非常脆弱。

信息传播技术的更新,以及信息总量的增长,一定会更高效地构建出更大规模的人际网络,但不一定能让人类更接近真相,甚至会在人类中制造更多的误导和噪音,进而触发分裂与仇恨。这种危险的趋势,在一项全新的技术出现之后,开始骤然加速,而真相与虚构之间的矛盾,也日趋紧张。这项技术,就是今天信息社会的基础:计算机与网络。

数量更多,传播更迅速的信息,不仅会扩大人际网络,制造出覆盖面更大的社会共识,同时也会引发更多的分歧与仇恨。一个不受监管的信息市场并不一定能引导人们识别和纠正自己的错误,因为它很可能首先迎合简单强烈却错误的情绪,而不是真相。如果说手工印刷机、活字和纸张的结合,威力仿佛炸药,那么计算机和网络的诞生,对信息传播的赋能,就是核武器。

如果人类失去对“信息制造”的垄断权,那会发生什么?赫拉利的预言是,这将意味着由人类主导自身命运历史的终结,甚至人类自身的终结。毕竟,我们生活在自己织造的信息茧房中,每天接收的信息塑造了我们的价值观、道德、审美与生活消费习惯。而现在,计算机在中间横插了一杠,我们每天能接收到什么样的信息,越来越要取决于它的心情了。

纵观人类历史,推动人类发展的,就是一套套不断更新迭代,由想象产生的虚拟共识。这套共识不管用了,无法解释世界,或者指导人类改造世界了,就换一套新的。在不远的未来,如果人工智能已经强大到了拥有类似人类的思维,不仅可以决定把什么样的数据分发给人类,更能打破人类对于虚拟想象和抽象能力的垄断,反过来给人类灌输共识或者秩序,到时候,一个强大的、囊括万物、由人工智能操控的互联网,会不会变成未来人类的主宰?丧失了最宝贵的虚拟想象能力,人类是不是从某种意义上走向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