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状告OpenAI一案是近期人工智能领域的焦点,马斯克在诉状上这么写到:“小民马斯克,因由小民所创的OpenAI一心只想着捞钱,偏离初心,特此呈上此状以求申冤。敬请青天大人洞察秋毫,公正裁决,让OpenAI开源,还小民一个公道,庶几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社会稳定和谐。”而OpenAI方面则在3月6号的时候给出了他们的回复:“We intend to move to dismiss all of Elon’s claims.”翻译过来就是驳回马斯克所有诉讼。
我们都知道,起诉需要确保所主张的权益属于法律保护范围。但是这个案件说来也蹊跷,它并不是说OpenAI干了什么违规犯法的勾当,而是它“违背了初心”。如果案情真的的如马斯克所说,那他没必要起诉,发推特骂两句就完事了。真实的情况肯定要更复杂,所以今天咱们就当一回陪审团,一起来看看这宗横跨了20年的《开源奇案》。
我们从头开始审理,第一件事就是看诉状。马斯克在诉状中写到,OpenAI违背初心。那什么才是OpenAI的初心?2015年12月,OpenAI由山姆奥特曼、马斯克、苏姿科维、布洛克曼等人创立。当时OpenAI对外的口号是一个研究AGI的开源非盈利组织,毕竟公司名字就叫OpenAI嘛,它这个Open自然而然代表了开源。所以看到这里你会发现,目前马斯克是占尽优势的。可是各位陪审团,咱们接着往下看。
简单介绍一下这几个登场人物,马斯克是南非出生的大财主,家里有各种各样的买卖。奥特曼是科技企业孵化器Y Combinator的合伙人,布洛克曼是Y Combinator投过的一家支付软件公司的CTO,苏姿科维是多伦多大学的一个博士生。这里是OpenAI成立的第一个疑问点,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组织在了一起。
马斯克和奥特曼还好说,人家哥俩自己私底下就认识,同时对科技的态度是有一定共识的。这群人里面最特殊的就要数苏姿科维了,他是多伦多大学计算机专业的。这里给各位陪审团成员们补充一个知识,国外认大学专业排名而不是大学排名,而多伦多大学的计算机专业甚至连全球前10都排不上。如果只按学历来算,苏姿科维在那些加州伯克利、卡耐基梅隆大学的大佬面前并不出彩,那他又是怎么加入OpenAI这么一个目标如此远大宏伟的组织呢?
故事的原因要从一场饭局开始说起。2015年的夏天,在硅谷瑰丽酒店 (Rosewood Hotel)里马斯克、奥特曼、布鲁克曼等人攒了一个局,这个局的核心目的就是聊深度学习。但是他们要聊的深度学习和我们所认知的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在聊的东西叫做“大规模时代”。
当时的硅谷把深度学习分成了两个时代,前深度学习时代(the pre-deep learning era)和深度学习时代(the deep learning era)。前深度学习时代指的是深度学习诞生前,计算资源消耗量每20个月上涨一倍。而深度学习时代则是指在有了深度学习后每6个月上涨一倍。不过马斯克等人注意到了一件事,2015年的时候计算资源消耗速度放缓到了10个月上涨一倍,可是整个深度学习的系统规模却扩大了2到3个级别。因此他们把2012年前定义为前深度学习时代,2012年到2015年定义为深度学习时代,2016年开始至今则为大规模时代(the large scale era)。
在瑰丽酒店的这个局,本质上就是进入大规模时代的一张船票。布洛克曼听到马斯克和奥特曼说这个概念的时候,那是热血沸腾啊,心里寻思:“这个好啊!我高低得弄点名堂出来!”于是布洛克曼找到了当时深度学习领域的三位大仙之一,约书亚·本吉奥。本来,布洛克曼的想法是请正在蒙特利尔大学教书的约书亚出山。不过约书亚当时是有军令在身,他正在创立一个由加拿大政府资助的人工智能公司,也就是后来的Element AI,所以没办法跟布洛克曼一起走。拗不过布洛克曼的一再请求,最后约书亚给了布洛克曼一张表,上面写满了各种有头有脸的年轻研究者。约书亚认为,名单上的这些人是最有可能在深度学习时代的末尾,开创新的时代。
布洛克曼接过来一看,立马就顺着这个“封神榜”出去找人了。他找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现象:封神榜上许多研究人员喜欢OpenAI的想法,但他们也对迈出这一步持谨慎态度。为了打破这个循环,布罗克曼挑选了他最想要的10多名研究人员,并邀请他们在加州纳帕谷的一家酿酒厂度过了一个周六,并且通过喝酒、吃饭外加一点点的哄骗,最终说服了这群人加入OpenAI。因此,仅通过布洛克曼的视角不难发现,他加入OpenAI的目的,的确是想建立一个AGI的开源非盈利组织。
然而马斯克却有别的小心思。同样是在瑰丽酒店的饭局上,马斯克专门邀请了一个人与他共进晚餐,那人就是苏姿科维。正如前文所说,苏姿科维在那时候并不是什么耀眼明星,也不在封神榜里,不过他有一个极为特殊的身份——辛顿的弟子。
互联网上普遍对辛顿的认知是2012年10月,辛顿携他门下两位大弟子,大师兄亚历克斯·克里哲夫斯,二师弟伊利亚·苏姿科维夺得了ImgaeNet的冠军,并发表论文《ImageNet Classification with Deep Convolutional Neural Networks》。标题中的Convolutional Neural Networks就是传说中的深度卷积神经网络,也正是此次亮相,让世界认识到了基于神经网络的深度学习,也彻底改写了全球人工智能的格局。
事实上在辛顿夺得ImageNet的桂冠前,这是一个非常冷门的学派。具体有多冷门呢?1978年,辛顿博士毕业后,没有任何一家计算机研究所愿意要他。为了吃饭,他只能去心理学研究所从事神经网络的研究工作。而且辛顿这个人非常的“轴”,他从1972年开始专注神经网络,直到2023年离开谷歌,方向从来没有改变过。
所以陪审团的各位你们就想吧,2012年发表论文的时候,辛顿已经研究神经网络40年了,而且由于神经网络在当时不被学术界看好,所以除了辛顿以外,基本没有其他研究者,辛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行业追捧的明星。再然后就是辛顿临时成立DNN公司,以拍卖的形式将公司和专利技术移交谷歌等等一系列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马斯克那会在干什么?2012年5月31日,SpaceX的“龙”飞船成功完成了历史性任务,成为首个私营企业制造的航天器与国际空间站对接并安全返回地球。马斯克心里甚至,“龙”飞船的成功标志着商业航天运输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未来将会引领太空运输的私人运营时代。另外,在马斯克看到SpaceX发展超出预期后,他在同年提出了大胆的火星殖民愿景,他在公开场合表示计划在未来15至20年内(截止2027年左右)送8万人前往火星建立永久殖民地。
马斯克当时也注意到辛顿的拍卖会了,不过他心里想的是“不就是个人工智能嘛,我随便找点高材生,照样能给你做出来”耐人寻味的是,他的这个想法成为了回旋镖,在2023年的7月砸到了他自己的脑门上。
奥特曼和马斯克在那会就有过接触,两个人互相分享过彼此对于人工智能的看法,而且奥特曼在那时候就更正过马斯克的想法,“神经网络这个事,没有辛顿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那会马斯克也很轴,他不相信,他仍然只是把神经网络当成是一种计算机软件的发展过程来看待,浑然不知辛顿之所以能让卷积神经网络在ImageNet上大放光彩,是因为成就神经网络的反向传播算法(backpropagation algorithm),是辛顿结合心理学、生物学、数学得出的结果,只是表现出来像是人工智能而已,内核根本不是一回事。
陪审团可能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让我换种方式解释,当你看着一只猫时,光从它身上反射到你的视网膜上,视网膜将光转换成电脉冲,沿着视神经传播到大脑。中间的这个脉冲信号跟猫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可是当你闭上眼睛幻想一只猫的时候,这些信号又会转换成猫的样子。促使信号在你神经中构成猫的东西叫做内部表征,神经网络深度学习的内部表征和人类神经的逻辑是相似的。而反向传播,则是模拟内部表征构建的这个过程。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学计算机的人他不能理解神经网络,必须要依靠像是tensorflow这样的工具才能做出来,因为这玩意的底层逻辑就不是计算机系统。
马斯克本以为投资了DeepMind,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2014年1月,DeepMind也被谷歌抢走了。这下马斯克慌了。如果陪审团的各位是马斯克,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马斯克一开始还抱有侥幸,所以投资了一个叫Vicarious的公司,也是研究AGI的,不过这家公司因为在AGI领域始终没有突破,所以转行去做工业机器人了。时间的流逝让马斯克明白了一个道理,大规模时代,没有辛顿真的不行。
那问题是辛顿已经跟谷歌跑了啊,于是聪明的马斯克脑袋瓜一转,立马就想到了拜在辛顿门下的那两位高材生。起初马斯克也找了大师兄克里哲夫斯聊了聊,可克里哲夫斯这个人心里也有“小九九”,他对卷积神经网络已经逐渐产生了厌烦的感觉,想去研究一些新鲜事物。这也导致克里哲夫斯没有和马斯克走到一起,“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在辛顿成名以前,除了多伦多大学以外,很少有学校支持他的研究。1982年的时候,辛顿曾短暂地在卡耐基梅隆大学任教,不过最后也不了了之了。辗转多所大学后,只有多伦多大学提供的条件足以让辛顿满意,所以在多年之后,出生于温布尔登的辛顿,扎根在了多伦多。克里哲夫斯和苏姿科维,是辛顿在多伦多大学里的两位博士生。这才有了最后马斯克找到苏姿科维,邀请他加入OpenAI。
马斯克是个商人,所以在OpenAI融资的问题上,奥特曼和布洛克曼认为只需要融资1亿美元就够了。可马斯克却觉得,能融10亿美元却只能融1亿,那就是亏了9亿美元。2015年11月22日,马斯克跟布洛克曼说到,“融资的数字越大,别人才会觉得我们越有实力,我们需要比1亿美元更大才行,我认为是10亿美元”。
马斯克很清楚市场运作的那套逻辑,也明白怎么去炒作。可是直到这里我们陪审团还是不能完全看透马斯克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组建了OpenAI。别急,马斯克在2018年发的一封邮件,暴露了他所有的想法。
在2018年2月1日的凌晨,马斯克给苏姿科维和布洛克曼发了一封邮件,他说特斯拉是唯一有希望追赶谷歌的企业。即便如此,成为谷歌制衡的可能性也很小。而究其原因则是OpenAI 的专业知识可以极大地帮助加速基于大规模神经网络训练的全自动驾驶解决方案,只要有了功能齐全的自动驾驶解决方案,特斯拉就可以在2-3年内销售大量汽车和卡车。大幅度提高市场价值。
陪审团的各位,现在看明白了吧?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马斯克建立OpenAI的初心并不全是“造福全人类的开源非营利组织”。同时根据OpenAI最新的说法,2017 年底,奥特曼等人和马斯克计划给OpenAI创建一个营利性实体。马斯克想要获得多数股权、初始董事会控制权并担任首席执行官。在这些讨论期间,他扣留了资金。里德·霍夫曼弥补了工资和运营方面的缺口。到了2018年年底,马斯克被踢出了OpenAI的权力中心,从游戏中出局了。
马斯克他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死心的,为了特斯拉的下一个增长点,他迫切需要OpenAI的替代品。2023年7月12日,经过了多年的沉淀,马斯克再次捡起了AGI,成立了xAI。这次他学聪明了,成立之初他就强调,xAI计划与特斯拉以及其他公司密切合作,构建一个既强大又安全的AGI。
可是仅过了半年,马斯克的回旋镖就来了:在神经网络这块田地里,没有辛顿的那套学术成果是行不通的。因为这个领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耕耘,即便是顶尖的学术机构,仍然距离辛顿的研究有很长的距离。马斯克有星链提供网络,有SolarCity提供能源,有特斯拉、SpaceX提供交通,可唯独缺少神经网络人工智能作为内核来驱动这些。
马斯克着急归着急,他仍然没有忘记OpenAI的“开源”,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起诉OpenAI,要求对方开源。因为你直接说要技术接口,动机就太明显了,但是你让对方开源,一方面可以说是监督其发展,防止出现辛顿曾经说过的那样,人工智能超越人类限制;另一方面还可以说自己是共同进步。归根结底,是为了共享辛顿的研究成果,给xAI也好、特斯拉也好,一个起步上升的空间。
OpenAI也清楚马斯克的意图,驳回了马斯克的所有诉求。
马斯克最后一封给奥特曼的邮件中写到:“Unfortunately, humanity's future is in the hands of XX”。OpenAI并没有公布这个XX究竟是谁,它有可能是某一个人,也有可能是某一个公司。不过我猜,这里大抵说的是谷歌。
开源和闭源是两个简单的逻辑:开源就意味着有更高的安全性、稳定性,但同时会让技术变得透明。闭源就意味着发展滞后,但能维持住技术门槛,别人没办法轻易入局。其实谷歌在辛顿加入后没有急着申请专利已经说明了他们的态度,就是不开源。申请专利后技术就会公开,别人虽然没有办法原封不动地复制粘贴,不过可以照猫画虎。
OpenAI本质上来讲,他的技术核心也是辛顿那套,所以他们也选择闷头研发。
马斯克的下一步计划可能和阿莫代兄妹相似。跟各位陪审团说一下,这俩不涉及本案,他们创立了Anthropic,也就是开发了Claude 3的那家公司。尤其是哥哥达里奥·阿莫代,他曾经可是OpenAI研究副总裁。事实也证明了,只有与辛顿研究体系有关联的人才能开发出大规模时代所需要的产品。那么马斯克会不会去考虑挖墙脚?比如给其中一些研究员点好处,让他们脱离OpenAI成立新公司,或者干脆挖过来到xAI任职。
最后回到《开源奇案》本身,马斯克的诉求并没有任何的法律效益。因为企业在发展过程中,经营范围、结构体系等等事物难免会发生转变,这是环境和企业人员决定的。一些法律专家也表示,马斯克关于OpenAI违反合同的指控(部分基于马斯克和奥特曼之间的电子邮件)可能在法庭上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