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障工人在AI流水线上:稳定性超越健全人士,面临人工智能挑战

发表时间: 2024-05-27 21:22

5月一天的中午,在西安市莲湖区的云想公益服务中心大门外,牛炳峰、王立朋、李银军、雒丹等人吃完饭正聚在一起聊天,每天朝九晚六的工作当中,这是难得的休闲时刻。

他们从事着一份人工智能大数据标注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Siri”“小艺”“小度”“小爱同学”“天猫精灵”这些人工智能设备接受到用户语音指令,部分语音不清晰或者表述不规范无法识别,他们会将这些语音分类标注清楚,从而使人工智能加速学习,进化得更为先进。

吃过午饭,团队人员在公司门口聊天

但是,这个团队的成员全是残障人士,程度大多都在一级或者二级。虽然AI标注工作在如今已不算新鲜,但残障人士来做这份工作的并不多。

团队负责人牛炳峰告诉红星新闻:“盲人只能做推拿按摩吗?腿部残障只能做手工吗?我们就是想打破外界固有认知,科技既然助力了我们生活,那残障群体也可以去帮助科技进步。”

创始人谈公益组织成立初衷

目的是让残障人士先从家走出来

1988年因为一次意外,牛炳峰的脊髓损伤造成截瘫,之后在各方的帮助下,他自学家电维修,有了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出色的修理技术,让他在十几年前每月就能挣上七八千元。

“通过自己的努力,生活质量提高了,这个时候就愿意去帮助别人,和我类似的伙伴,他们可能没有这个机会或者条件走出家门。”牛炳峰说帮助残障群体的第一步就是要先让其走出家门,外面和家里的世界是两个概念,无论是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还是熟悉无障碍设施环境,都需要一个培养过程。牛炳峰认为,他们所做的就是帮助残障群体更好融入社会。

出门了,才能认识新朋友。5月9日中午,忙了一上午的他们开始吃饭,有人点了外卖,有人推着轮椅结伴出去吃,还有人选择自己带饭。王立朋和李银军就是这样相识,他俩一个是西安人,一个是榆林人,现在一块工作,又住在同一间宿舍。

李银军一边吃着饭一边告诉记者:“我哪会做饭,都是王立朋做的。”一般人很难想象,残障人士可以自己外出工作,还能自己做饭,但其实只要走出家门,除了身体的不便,他们和正常人几无差别。

团队成员正在工作

王立朋和李银军虽然相隔两年多来到此处,但是不妨碍如今成为伙伴,下班后附近的菜市场,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每晚回到家王立朋先把饭菜做好,吃过饭两人各自洗漱上床,如果此时还早,他们会在手机上耍两把游戏,11点之后入睡迎接第二日的工作。

科技的进步让残障人士的出行更加便捷,在工作地点的一楼拐角,整齐摆放着近20台轮椅的电动车头。如今出门不必再像过去一样手推着轮椅,王立朋和李银军周末便骑上电动轮椅,去附近的公园走一走,到钟楼逛一逛,压压马路,放松一下。

残障人士工作团队更加稳定

工作结果打破外界固有认知

相较于身体健全的人,残障人士会更重视和珍惜这份工作。云想公益目前所合作的这家科技公司,在全国有很多个团队在做语音标注工作,人员的流动性都比较高。但在这很少有离职的,很多都是工作三四年时间,还有五年以上的。

像王立朋已经在此工作快五年,团队组长雒丹更是从2019年坚持至今。据了解,目前和云想公益团队合作的这家科技企业,之前不少地区都裁了人,但是他们几乎没受到裁员影响。更重要的是,残障人士所做的语音标注结果,和健全人士的合格率没有多少差距。

每天他们坐在电脑桌前,大约要听1500条左右语音,长期工作让他们掌握一条规律,听语音时不要太主观,保持客观就行。李银军告诉记者,他们经常会和后方质检团队沟通,对方会告知某类语音的标注规则,他们只需要牢记把握就可以。

团队成员正在工作

当然也会出现争执,团队成员王少普回忆,有时自己明明听出来唤醒词,可质检员A告诉他:“听不出来”,另一个质检员B也告诉他无法识别,像这种工作上的拉扯很常见。

不能否认的是这份工作确实有些枯燥,“因为每天重复性的工作,都是听录音确实有些枯燥”。王少普告诉记者,但能有这份工作他还是比较满意,虽然自己目前收入每月到手也就两三千块,但考虑到他脊柱侧弯的现实,这份工作比之前在饭店配菜还是要轻松些。

“企业最终考虑的是合格率,不会在意你是不是残障人士,只要把结果给他们就行了。”该团队的雒丹表示,人员的稳定和合格率的稳定,让他们在健全人士面前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毕竟在这之前,没有多少人会相信,残障人士可以帮助训练AI。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逐渐脱离完全凭体力干活的时代,一些残障人士只是腿无法动弹,思想、学习没有问题。“科技确实助力了残障群体的生活,但是我们现在也给科技付出了价值。”牛炳峰说。

朝九晚六的职场生活

让残障人士感觉更“体面”

云想公益团队位于西安市莲湖区残疾人劳动就业和创业孵化服务中心,他们每天早晨九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周末和法定节假日休息,五险一金也都正常缴纳。雒丹和同事们工作的房间不大,三组人员分别各两排电脑,雒丹单独一个工位,作为组长负责语音标准的质检工作。

采访时,该中心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有的残疾人士其实可以找到工资更高的工作,之所以愿意做语音标注,是因为这份工作让他们感觉有自尊,或者是社会的认可。

5月9日当天,办公室的人针对一段音频的标定讨论起来:“这背景音里面像是转向灯和雨刮器的声音,而且贯穿了整个音频,这也算是噪音吗?”“怎么界定啊?”“你在群里先跟他们反馈吧,不行我来沟通。”

他们的工作状态和写字楼内身体健全的人一致,工作上难免会有分歧,雒丹作为组长要考量不同人员分工,还要注意每个人的协作。所有打工人遇到的问题他们都会遇到,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坐的是轮椅。

而且整个团队的工作量也一直较为固定,不会出现干得越多派活就越多的情况,每天1500条左右语音每个人基本都能完成。

不少人安于这份工作的稳定,但也有人对未来有些担忧。“我们现在在帮人工智能不断学习进步,以后我们说不定也会被程序所替代。”团队成员闫涛告诉记者,这份工作以后的路肯定是越来越窄。“但是又有什么工作是一个人能一直干一辈子的呢?”

闫涛向记者展示自己驾驶的车辆

另一位成员高淑珍告诉记者,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不去考虑那么多。“这是我毕业之后做的第一份工作,不管意义怎么样,可以赚钱就行了。”

残障人士融入社会工作

仍需要不断倡导和对话

闫涛来云想公益做语音标注工作之前,曾在西安市高新区一家牙科医院做了三年3D扫描的工作。他回忆在上家公司同事们对他都很好,但是在一些工作上由于身体障碍的缘故,可能会对他的工作能力打上一个问号。

“并不是说他们质疑我的能力,而是认为我因为身体原因可能做不到,他们就会特意照顾我,但其实我认为自己是可以的。但来到这里之后你会发现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但你回头看其实大家都不方便。”闫涛说,现在的工作状态让他感觉和周围的人都是平等的。

残障人士的就业是成为独立群体,还是融入到社会当中去?在牛炳峰看来,残障人士应该融入社会就业,毕竟残障人士属于少数群体,社会上企业那么多,大公司能安排残障人士和健全的人一起就业,数量多了以后残障人士就没有必要单独集中到一个地方就业。云想公益内做语音标注的残障人士工作氛围状态,和四肢健全的人几乎没有差别,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们仍然在自己的圈子当中。

“我们现在做的这个工作,一方面是给残障伙伴看,给他们树立信心,我们是可以做事的。另一方面是给政府看,看到我们可以工作,他们就会出台政策鼓励,扶持我们的发展。”牛炳峰表示,他更希望走出家门的残障伙伴能把独立创业和去更好的企业发展作为未来目标。“把残障伙伴组织到一起不是最终目的,达不到社会融合,依然只是一个小圈子。”

负责莲湖区残疾人劳动就业和创业孵化服务中心运营的杨莹经理告诉红星新闻,普通人和残障人士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因此需要一个空间。在他们自己的空间内,看到更多的同伴会有认同感,毕竟同伴的支持和心理安全其实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西安市莲湖区残疾人劳动就业和创业孵化服务中心

“残障群体融入社会我们一定要做社会倡导,需要改变大众对于从语言到行为上非常多的习惯,需要和公众对话,告诉公众跟残障伙伴应该怎么样有更好的接触和交流。”杨莹表示,残障群体融入社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红星新闻记者 钟梦哲 罗梦婕

编辑 张雪婵 责编 邓旆光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