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张友发
“这个工具现在很不成熟,至少在电影行业,目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用到银幕放映的影片的。”
在本次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的AI主题论坛上,光线传媒董事长王长田谈到AI在电影行业的应用现状,直言不讳地泼了冷水。
在之前的讨论中,几位嘉宾大多表现出了对于AI技术改造电影的几分期待与热忱,博纳影业董事长于冬更是谈到AI对于数字资产积累的重要性,并且提到即将上映的《传说》将会是“真正全球第一部数字电影的大银幕呈现”。
对于AI目前的工具价值,王长田表现出很大的质疑:“我觉得于冬可能(需要)回去再了解一下,《传说》应用的AI呈现我认为就是原来使用的软件升级提升而已,没有AI照样可以做。”
这场辩论也是整个上影节期间的一个缩影:AI话题几乎无处不在,但是在现在和未来,AI能对电影行业起到多大的影响,没有人能下定论。
在过去的互联网迭代中,电影是受到技术影响最小的内容品类之一。正如阿里影业总裁李捷在开幕论坛提到的,技术革新在过去20年一直影响的是搜索、信息、门户、交互和社交,但并没有影响到电影。
随着AIGC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电影从业者相信,自己可能无法在这次技术浪潮中置身事外。在2023年的上影节,AI已经成为了显学,但当时行业对于AI的探讨还处在盲人摸象的阶段,展望与困惑的比例仍然不小。
在今年年初的2月16日,OpenAI发布的文生视频大模型Sora给电影行业带来了更大的震撼。据上海电影集团、上海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王健儿回忆,在Sora诞生后,上影集团“用了14天时间,紧急磋商讨论”,先后布局了“iNew”新战略、“iPAi星球”,和中国动画学派大模型等多项计划。
其他电影公司也都在紧跟AI的风潮,在今年4月3日,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北京人工智能研究应用分公司正式挂牌成立。在5月27日,博纳影业在互动平台表示,博纳已成立了AI工作室。
在内容呈现上,短内容成为电影公司首先试水的领域。中国电影导演协会秘书长、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副教授编剧王红卫就表示,青年导演对人工智能的应用,他在一些短片创作中开始看到了雏形。
光线传媒3月14日也在互动平台对投资者表示,公司计划用AI参与制作动画微短剧,以中国古典名著作为题材,生产一部可能长达千集的AI动画微短剧。
上影节期间,上影集团举行了“全球AI电影马拉松大赛”颁奖典礼。这项在洛杉矶启动的赛事旨在寻找AI影视创投项目和“AI+”影视人才,分别开放了经典IP《哪吒闹海》与何夕的科幻IP,参赛团队及个人可借助AI工具进行2-3分钟的概念短片创作。
在博纳25周年新闻发布会上,博纳影业出品制作、抖音联合出品的AIGC科幻短剧集《三星堆:未来启示录》也对外亮相。于冬在采访中告诉界面文娱,AI做短剧,主要是用来测试公司的数字人形象是否适应今天的市场。
在电影的生产过程中,AI已经进入到了各个环节之中。导演张末提到,其执导的电影《拯救嫌疑人》利用AI生成了英文字幕,“把整个剧本输入给AI,大概20分钟,就生成了整部电影的英文字幕,而且翻译得也挺准确。”
而在阿里影业的“华语巨制”发布现场,导演冯小刚在谈到新片《抓特务》中对于时代的还原时,也提到自己咨询了其他从业者,有没有可能用AI技术来实现年代风貌的复原。
于冬对于AI的看重,主要在于其与数字人技术结合,可能对拍摄带来缩短的周期效果,“过去用真人拍摄电影,也许需要90天的时间,用AI数字人有可能只需要20天,可以大幅降低片酬。”
阿里影业则是更重视AI在拍摄端的应用,尤其是虚拟拍摄,并且在国内投入了7个虚拟拍摄的影棚。在李捷看来,这将会有助于科幻电影、灾难电影等一些非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的拍摄。
而最核心的内容创意环节,王红卫也提到了AI在剧本创作中的辅助作用:“我们尝试让AI为剧本提供从视觉表现到技术、剧情桥段的多个方案,这是单一编剧或技术专家难以实现的。”
行业对于AI不再像之前那样浅尝辄止,而在此次的上影节,大家也开始讨论,“AI+电影”到底能走多远。这是个全球性的问题,据新华社报道,英国首都伦敦查尔斯王子影院在6月18日宣布,由于公众反对,放弃上映《最后的编剧》,这部电影号称是“第一部完全由人工智能编剧的故事片”。
在国内,越来越多的电影长片也开始有AI深度参与。由博纳影业集团出品,成龙主演的电影《传说》已经定档7月12日,在该部影片中数字人成龙在电影中出演量达70%以上。于冬谈到,“我们在经历电影行业非常重要的阶段,就是数字资产的形成,将来可以有表现电影更加丰富的格局跟形态。”
AI与电影的合作由短入场,也是个趋势。王健儿表示,下一步上影将会挑选有潜力的AI短剧和AI动画作品进行长视频项目的孵化。
贾樟柯在之前拍摄《风流一代》时,已经运用了AI。他在最近和海外电影人对谈时提到,在未来,AI电影和传统电影可能就像有机蔬菜和普通蔬菜,“两者看起来很像,但还是会有差异。”
和其他电影人的乐观态度相比,王长田显然对AI与电影的结合有着更谨慎的态度,“对AI的过多的期望是不现实的,同样恐慌也是不现实。”
王长田的结论也和光线过去一年的探索有关,“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都兴高采烈地认为电影将发生巨大改变,而我们掌握着发生巨变的钥匙。”
去年10月,光线传媒对外表示,公司已将AI植入到了动画制作的一些流程里。今3月14日又在互动平台表示,公司有一个团队在研究和指导公司各个业务环节应用AI的可能性,另一个团队则负责把AI应用到动画制作的各个环节。
在经过一年的全面应用后,王长田认为AI存在很多问题,在电影领域,AI终究是个工具,“它不可能来决策,认为人类会喜欢所以我要创造一部电影,这个指令只能由人类来发出,AI只不过是人类作品的时候用到的一个工具。”
而且作为工具,AI也很不成熟,“至少在电影行业。目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用到银幕放映的影片。如果有,那只是原有的软件的升级,并不是一个独创的新的一个工具。”
李捷也提到,阿里影业未来三年会大规模地应用AIGC,但是会很谨慎地去改变这个行业的创作方式,“因为总体来讲,电影还是以创意和创作者为核心的艺术,它并不是以技术和科技驱动的艺术,这是它的本质。所有的技术是为我们所用,从工具端改变。”
在王长田看来,AI的成熟还需要时间,“我们内部认为可能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够真正地成熟。”
当应用到创意端,AIGC的效果确实存在不小的质疑。张末也提到在剧本创作上,AI的作用就小很多,“所以我们看到AI写的场景,往往都会(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而且,我得花一晚上的时间和AI对话,还不如自己写。”
对于电影人来说,共识是不论应用于数字人、虚拟拍摄还是其他环节,AI更像是一个提效工具,在动画电影领域目前更加明显。比如王长田承认,AI可以将行业的生产效率提升30%,把生产成本降低25%。动画导演河森正治也认为,对那些重复性高的工作,AI能够显著提升效率,“以确保画师激发出独特的设计潜力”。
AI在创作段能够具有自主性和一定的主导性,这对大家都不太能想象。但AI会不会颠覆创作,这没有定论。
王健儿在跟创作者交流的过程中,就确切地感受AIGC的强随机性带来的可能性,“创作者用AIGC生成形象的时候,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得到了很好的新形象。认为AIGC不可控,是因为我们认为自己的创意特别重要。这就是(AI)带来的一种创作,它不是一个工具去完成我要的东西,而是给我一个没有想到的东西。”
这种不确定性反而是具有启发的,他因此认为AI不仅仅是工具,而是创作伙伴。
科幻作家王晋康提到,刘慈欣曾经在活动中说过,他们这一代科幻作家比较幸运,因为没有用AI创作。之后的作家不管用不用AI,别人都怀疑他可能用了AI创作,“当然这是个笑话,但这个笑话潜在的前提是,刘慈欣认为从长远说,AI进行创作,将来肯定会超过人类。”
这个前景还太过遥远,AI在上影节的讨论虽多,但并没有在社交平台激起涟漪,反而是贾樟柯关于加大海外片引进力度的言论,引发了热烈讨论。在不同的场合,从业者们真正焦虑的,仍然是端午档不足去年一半的票房,年轻人对于影院的冷感,以及制作方的资金短缺。
对电影行业而言,AI需要先深入当下,再谈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