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认为,价值取决于共识,而机遇就产生在非共识走向共识的混沌过程中。目前人工智能就处于这样的状态,人们分歧很多,共识却很少。可以说,人工智能正处在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变革前夜。
其中讨论最激烈的是路线之争:人类是否应该培育“超级AI”?通用大模型路径是否可行?人工智能又是否安全?
9月13日,open AI发布了最强模型o1,官方技术博客称o1在推理能力上代表了人工智能的最强水平。
但武汉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中国人工智能学会心智计算专委会副主任委员蔡恒进在接受九派财经专访时却认为“OpenAI有可能成为行业先驱”,且并不认同当前这一类堆砌数据量和算力的大模型路径,他提出了与OpenAI完全不同的构想——连续谱系,“AGI不应是单一系统,而应是连续谱系,涵盖从无人机到AI科学家的多个领域,这比单一大系统更为安全、可控”。
关于未来的走向,他认为AI的下一个层次应该是作为人类个体的分身,每个人都能够参与进去(目前个人无法参与进OpenAI),最后由元宇宙通过AI分身的节点把大家连接在一起构成一个超级智能的虚拟世界。
不过蔡恒进认为,这一切并不会很快到来,人工智能还处于“牛顿前时代”,关键问题还没有被识别出来:没有人真正理解什么是“意识”,只是囫囵吞枣地给大模型喂信息,“这不是正确的路径。”
突破口除了重注投入,还需要一两个绝对的天才。在这样一个需要超级英雄的行业,大家都在等待一个属于人工智能时代的“牛顿”。
01
未来会有各种各样的AI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元宇宙
九派财经:在您提出的理论里,把AI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工具,第二层是人的分身,第三层是和元宇宙的融合。这三层有什么区别?
蔡恒进:第一层就是现在的通用大模型,就像公共的水电等基础设施一样;第二层更个性化一些,就比如我的分身会代表我去虚拟世界里行动,它在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并且教我,我也会指导它,这样才更有意思;第三层就是接入元宇宙技术,将虚拟世界变成一个“超级智能”的实现场所。
九派财经:您提到AI的第二层是个性化的,那就需要AI具备真正的人类意识。在科幻电影《银翼杀手》里,复制人实现了对人类情感的复制,现实生活中,AI能否理解人类的“爱恨情仇”?
蔡恒进:会理解的,在我看来就一两年的时间,现在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理解。比如小孩刚开始看爱情电影,也不理解什么叫爱情,真正明白要等到他们真正谈恋爱后。
理解是分了很多层次的,要一层一层地上台阶。中国有一句话,叫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AI现在相当于读了很多书,出口很像那么回事儿,但它还不是那种聪明人,不会举一反三,跟李白、杜甫比更是差远了。
九派财经:我原本猜测,AI更多是线性思维,不会有太多发散性思维。就好比数学是先验的,物理是后验的,后者只需要逻辑推理就可以,前者却需要想象力和洞察。
蔡恒进:我觉得都会有的。迟早能做到和人类一样感知,至少我以后做的架构就是要把这个事情解决掉。
九派财经:会不会发生一种极端情况,人形机器人代替真人解决人类的情感需求?人类不再相互需要了?
蔡恒进:有可能。但到时候不取决于他们理不理解我们,而是我们能不能共情它。普通人会不会对一个机器人产生感情?这是更重要的事情。
九派财经:在不同人的调教下,AI有没有可能产生哲学家?
蔡恒进:有可能。这里就是说跟谁在一起的问题。AI不能说成一个笼统的东西,它应该是某个个体的分身,特别接近这个个体的世界观,这才是对的。未来各种AI都会有,有聪明的、笨的、冷酷的、热情的,也有感情用事的和理智的
九派财经:正如您在书中提到的“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元宇宙”?
蔡恒进:可以这么理解。实际上元宇宙只是人意识的一个投射。
九派财经:那AI会如人类一样,产生属于自己的文明吗?
蔡恒进:它不会有自己的文明。AI只是能力的增强,看待世界的方式不会改变。我们人类生命一万年,我们能感知到这个世界的姹紫嫣红、酸甜苦辣,这些东西还是非常有价值的。机器当然可以发展出新的东西,但不能把这些都否定掉。就像我们几千年来技术不断发展,但内核还是一些传统的东西,我们还是学孔子,读《西游记》。
九派财经:第一层已经发生了,第二层什么时候发生?到第三层还需要多久?
蔡恒进:第二、三层是同时发生的。要等AI和人机接口、眼镜等触觉的东西发展起来才行。我们不可能天天在上面玩游戏,得有一个我的分身一直在里面做交互才好。
九派财经:苹果的visonpro算是一个划时代的产品吗?能给元宇宙提供解决方案吗?
蔡恒进:还不是。我猜想以后应该不是戴着眼镜,而是真正的3D计算,就是一个空间场,让你身临其境,不用带任何设备。
九派财经:为什么智能眼镜不是一个理想的载体?
蔡恒进:不够真实,没有沉浸感。
九派财经:您觉得目前在全球范围内,元宇宙设备这块有做得还不错的、有潜力的公司吗?
蔡恒进:国外我不了解,国内原来有个pico其实还不错,被字节跳动买了,后来又解散了,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九派财经:因为不赚钱。
蔡恒进:太过分了。空间计算的设备这边突破了,后边的事情就会简单一些。国内的投资人一点理想都没有,我觉得他们就是一个放高利贷的,只想大赚一笔就完了。如果说过两三年马上就是万亿美元的公司,看他们投不投?
中国人才刚吃饱饭,还没有那种富人玩票的心态。要等到下一代了。实际上钱赚够了就行了,剩下就是要让自己实现价值才有意思。
02
AI的关键问题还没有被识别
openAI可能是行业先驱
九派财经:有观点认为“AI只有第一,没有第二”,您是否认同这个观点?
蔡恒进:我不这么认为。我是希望走另一条路,现在他们(OpenAI)实际上还在走做“大”的那条路。
九派财经:人工智能走哪条路是由谁决定的?
蔡恒进:还是要看竞争的结果。OpenAI走的“通用大模型”那条路,需要大量的资源和算力。我们这条“小模型”的路不需要那么多资源,最后个体的AI汇到元宇宙里才组成“超级AI”。
我们做的事情人是能参与进去的,他们做的人都参与不进去。这很危险,一定会失控的,因为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九派财经:个性化的AI会不会同样会导致“失控”,即我不能完全控制我的分身?
蔡恒进:是有这种可能性的,但是原则上你是可以把它调过来的,重置到一年前。不像是我们的小孩,偏了就没办法拉回来了。
九派财经:马斯克呼吁暂停超级AI开发,您怎么看?
蔡恒进:那个协议我还签名了,但是他们肯定没人听。
九派财经:现在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就像当年的“奥本海默时刻”?
蔡恒进:确实是这样。
九派财经:如何保证能够决定世界走向的决策者按下的那个命运按钮,是出于理性和公共利益,而非疯狂的,有利于自己的?
蔡恒进:元宇宙终极要做的事情,是要给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就这种重要议题达成一个共识再推进。元宇宙也会记录上所有人的言语和行为,不能篡改,不能反悔,历史不再是由胜利者书写。
九派财经:这会是精英的共识,还是全人类的共识?
蔡恒进:理论上只要你想参加就可以。
九派财经:有一种偏激的观点,认为要不顾一切地加速技术的发展,这样才有利于社会向前发展。
蔡恒进:这种观点有个前提没有被讲出来,就是他们认为人类是有缺陷的,只是一个过渡阶段,最终机器会代替人。他们走出了一个人类终极主义的框架。
九派财经:在元宇宙成为现实前,谁能够阻止OpenAI?
蔡恒进:他可能自己就推不下去了,多少钱也推不下去,架构有缺陷,培养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知道很多知识,但是不聪明。爱因斯坦也不需要什么都知道。
九派财经:所以OpenAI有可能会成为行业的先驱,告诉大家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蔡恒进:我觉得他们不是那么乐观。现在ChatGPT-5拿不出来了,公司很多人也都跑了,它的收益也不能覆盖成本,现在也在谋求上市。
现在大家都在谈的是有三种可能:一是OpenAI能覆盖成本走下去;二是能源、算力无法支撑,就停在那里;三是会出现新的算法,新的架构。
九派财经:哪种可能性更大?
蔡恒进:我相信是第三种。AI的关键问题还没有被识别出来,他们在没有理解什么是智能,没理解什么是意识的情况下,现在做的这个事儿,就是囫囵吞枣的。
03
AI领域在等待一个“牛顿”
九派财经:有一种观点认为,AI大国只可能在中美之间产生,您是否认同这个观点?
蔡恒进:这个倒是真的。
九派财经:您认为中美在AI的人才培养体制上会有不同吗?
蔡恒进:从学校体系来看两边是通的。但有些国内企业不培养人,毁了很多人才。有的企业搞赛马制,两三个团队搞一个项目,至少有两个团队失败,假如一个人在失败的团队搞个两三次,一辈子就完了。有的企业搞人才垄断,高薪挖过去又不好好用。企业一定要给人才台阶和成长空间。
更坏的消息是,我猜想弄不好ChatGPT-5也搞不下去了,更不用说ChatGPT-6了。搞不好大家都回到同一起跑线上,需要重新回头想为什么,从真正理解什么是意识,什么是智能开始。原来我们造飞机,都是做出来先去跑,飞起来再说。问题是你要造高性能的,对不起,只是试就不行了。你就得想明白“我”是什么东西?
九派财经:如果说中美在人才培养体系上没有差别,那有差距吗?
蔡恒进:中国人多,学东西很快,你只要把方向指出来,很快就上去了。但是我们有个缺点,中国从业者没有几个人真的相信AGI能成,有的顶尖的科学家也不相信。
九派财经:为什么那么聪明的人会不信呢?
蔡恒进:这个也是惯性。他们太理性了,西方包括马斯克那帮人,从小是看科幻片长大的。他们赶上了50年代,美国科幻以艾萨克·阿西莫夫为代表的很厉害的人。
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要冒点风险,大不了就是这个项目不成功,你没有任何风险。大家都是草台班子,要开放。我会给他们一些超乎自身能力的挑战。
九派财经:有的行业砸钱砸资源就可以出成绩,有的行业需要“英雄主义”,比如数学就需要绝对的天才来引领行业发展,AI是哪一种?
蔡恒进:还需要一两个天才,其他东西都万事俱备。李飞飞讲过一句话,我们还是处在一个“牛顿前时代”,等到牛顿出来,才把物理学搞明白了。
九派财经:现在全球范围内还没出现天才吗?
蔡恒进:我现在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我本来是学空间物理的,拿到博士学位后,就坚决放弃这一领域了。在美国的时候,在金融市场、创业什么的都尝试过了,回国已经20年了,就坚持AGI这一件事情。
九派财经:能不能理解为,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目前的一个关键问题都是需要培养出一个自己的“牛顿”?
蔡恒进:牛顿不是培养出来的。需要看运气,中国人比美国多一点。
九派财经:在您看来,中美在科技领域会不会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蔡恒进:现在最核心的就是AI了,我们的问题就是大家都从心底不相信马上会发生,其他都还好。我还是比较乐观的。
九派财经记者 万珮
编辑 阎平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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