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崛起:人脑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发表时间: 2023-04-25 13:47

4月21日,“三联•新知大会”第五季首场论坛在北京东城区美术馆东街22号的三联韬奋书店举行。本次活动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主办,三联韬奋书店协办,为中国出版集团2023年读者开放日系列活动之一。

首场论坛现场

今年以来,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的出现,引发了全球热议。这种基于深度学习技术的人工智能,具备了强大的语言理解和生成能力,能在短时间内创作出高质量的文本。然而,AIGC技术的普及也带来了一系列争议和挑战,对于进一步可能出现的通用人工智能甚至强人工智能,更是让人们既期待又焦虑。

本季新知大会以“智慧之镜:生命、智能与人类‘近未来’”为主题,重点关注人工智能与人类未来。首场论坛中,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研究馆员、中科院动物所国家动物博物馆副馆长张劲硕,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李锋,北京大学前沿交叉学科研究院讲师、北京大学心理学博士葛鉴桥三位嘉宾一道,共话“动物•人类•大脑:智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在人机共生的未来,人类将如何定义自己?人工智能的出现,迫使我们重新思考自身:在地球46亿年的生命史中,人类其实只占据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尽管我们自认为拥有最高级的智慧,但面对与人机共生的未来,我们将如何定义自己?本季新知大会论坛首场论坛正是聚焦于科学本身的思考。

“我们可以向动物学习”

作为北京宽耳蝠的发现和命名者,张劲硕是网上的科普达人。他在发言时提出动物、人类和大脑是一个特别交叉的研究领域,“在今天,尤其是人工智能、ChatGPT出现以后,大家的讨论越来越热烈。人类的未来会怎么样?动物未来什么样?动物的智商是否会改变人?或者人类会改变动物?”

张劲硕

张劲硕以猪举例。“大家觉得猪很笨,不够聪明,但通过镜像反映——拿一个镜子照动物,动物能不能知道镜子里面的是自己?如果能意识到是自己,那说明智商很高,这是非常经典的心理学、行为学实验。在这个实验中,绝大多数猴子,换言之绝大多数灵长类,甚至包括人类婴儿第一次看到镜子时,是不知道镜子里的就是自己的。但猪很快就能明白那是自己,足见其智商。”

在张劲硕看来,科学家为什么研究动物的智商或者说研究动物的文化,往往是希望由此探求人类的智慧是怎么产生并进化的?他以日本猕猴(又名雪猴)洗红薯,这一国际上最早确定动物是有文化的事例加以说明。

“上世纪五十年代,日本科学家在幸岛(Koshima island)研究日本猕猴。当时有一只一岁大的小猴,科学家为了便于观察,给它投喂了很多红薯,发现它竟然会把红薯拿到海边搓洗,洗完以后再吃。这个行为首先被小猴子的妈妈发现,妈妈就跟着学,紧接着跟它同龄的猴子很快也学会了如何洗红薯,再之后周围所有的日本猴都跟着洗红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最后日本幸岛所有的大猴、小猴们都会洗红薯了。科学家后来把红薯给到生活在日本内陆地区的猴子,再给它们提供水源和红薯,却没有一只会洗。我们就此不难看出,上世纪五十年代日本幸岛的猴子会洗红薯,这样的行为还得到了传播和继承,这其实就是文化的产生。”

张劲硕进而提出,科学家们去研究每一种动物,或者它的生存法则、生存本领和技能的时候,常常会发现每一种能够活下来的动物智商本就很高。“因为它有它的智慧,尽管这个智慧不是建立在生理学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一种自然选择上的,但这种低调、隐蔽的生活与存续,反而可以视作一种更高的‘智慧’。动物是我们认识自己,认识未来,或者认识近未来时,让我们对自己有更清醒认识的一面镜子。今天每个生存下来的物种甚至那些已经灭绝的物种,都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借鉴。我们可以拜动物为师,向它们学习。”

“人类的学习行为是累积式”

以北京猿人为主要研究方向的李锋在发言时提出,任何动物的演化都不是一个直线的进化过程,很可能是多线进化的。“以前我们把制作工具,尤其是使用工具看作是人类所特有的,但珍妮·古道尔(英国生物学家)在非洲发现黑猩猩不光可以使用工具,还有制作工具的能力。也许只是掰断树枝把树叶去掉,但这就可能意味着它自身意识有了巨大的进步。”

李锋

李锋介绍说,近几年考古学者开始从人类长时间发展史的角度思考人跟工具的关系。“学者们目前正开展这样的研究,早期留在动物化石上的痕迹可能并不都是人类造成的,也可能是其他的灵长类。再具体一点就是倭黑猩猩,学者们推测它的行为可能跟人类早期行为最接近。”

在李锋看来,什么是文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是如果说到文明,按照学术界的定义,一般不会认为动物世界有文明。即便对于考古学者而言,我们一般认为旧石器石代,也就是一万年以前的时代,通常我们不认为是有文明的,而是说有了文化。新石器时代我们同样认为是有了文化,而非文明,可能直到非常晚期才出现了文明。”

“人类的文化非常有意思,虽然一些动物有学习行为,但不是累积式的学习行为,而人类的学习行为是累积式的,且不会随着一个人的离世,经验就断档了。尤其到了今天,有各种记录手段,知识的扩散可能已经到了比指数级还高的级别。比如我们看200万年前的石器,看着可能还不像(石器),再之后就有点像了,再发展甚至出现了装饰性的石器,这就反映出人类不同的文化阶段其实一直在扩展、演进。这还只是在旧石器时代,更不用说新石器时代。即使在旧石器时代晚期,我们也可以看到海洋贝壳已经开始被人为钻孔作为装饰品佩戴在身上,这通常意味着人类开始有了象征的能力,而象征行为在动物界应该是不常见的。所谓象征性行为,通常认为是通过讲故事的行为和讲故事的能力,把大家聚拢在一起做一件事。”李锋说。

人类大脑是否会继续进化?

葛鉴桥在发言时,先比较了人类同动物的大脑。“我们的大脑占身体比重不到2%,但从能耗的角度,却要耗去全身能量的20%。为什么我们要拥有这么昂贵、奢侈的大脑?就此,英国牛津大学演化心理学和人类学学家罗宾·邓巴提出了‘社会脑假说’。他认为我们的大脑新皮层之所以被保留下来,是因为它可以处理别的(动物)大脑处理不了的信息,也就是社会化信息。而每一种灵长类群体的规模,实际上反映出这一种灵长类的大脑可以处理社会信息的能力。最后他推算出,人类大脑能Hold住的社群规模是150人,这也就是所谓的‘邓巴数(150人定律)’。换句话说,你的微信朋友圈可能有数千人了,但核心朋友圈就是那么150人。”

葛鉴桥

在葛鉴桥看来,现如今是人类大脑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无创脑成像技术的出现让我们在理解大脑功能上有了质的飞跃。但如果把大脑想象成一个预装系统,它起码有5000多年没有更新过了,可以说我们的大脑和先秦时期的先贤、古希腊的先哲相较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么古老的系统,让我们在面对今天人工智能时代时,无疑会遇到许多新的挑战。”

“现在有个流传很广的说法,人类记忆的‘谷歌效应’。信息技术的大发展,搜索引擎的产生让我们的大脑不需要再去记住那么多的信息,或者说人类记忆信息的方式已经发生了变化。而信息的易得性,使得原先很耗能的大脑功能外部化了。过去面对一个新信息时,我们记忆的是What。今天再有一个新信息,我们记的是Where,就是在哪里可以找到它。《人类简史》中讲到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但真正改变人类的是数字化革命。它改变了我们跟世界交互的方式,我们获取信息的方式——大脑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信息处理,而获取信息的方式发生聚变,这使得我们学习、社交的方式都受到了影响,而真实世界、虚拟世界的边界也由此变得模糊化,这都是对我们人脑的挑战。在这个星球上,人类骄傲了很多年。我们一直觉得自己站在智能的顶峰,不可能被打败。但随着人工智能的出现,人类已经放下了这个骄傲,我们在围棋、象棋上都曾被计算机打败。”

发言最后,葛鉴桥对人脑的未来提出了设想:“人工智能的出现给了我们适应的机遇,人类的大脑和心智已经在对科技发展做出调整,比如刚才说的谷歌效应,只要信息可以很便捷地获取,我们就不再记在脑子里,而记忆的内容改变了,这可能也会影响人类社会的面貌;第二,人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进化,很大的可能是大自然没有给我们敌手。人工智能的出现带给我们一种新的选择压力,人类的大脑和智能是否会继续演化或者不断地更新,进而形成一个新的群体,新的变体?存在这种可能性。”

碳基生命之外的全新智能物种,人工智能的生态位

说到底,人工智能狂飙突进的发展,已经让人类产生出这样的疑问与担心:我们会不会创造出碳基生命之外的全新智能物种,进而成为地球的下一届主人?这从上世纪80年代的经典科幻片《终结者》,到不久前公映的电影《梅根》中,都折射出人类内心最深层的恐惧。而硅谷“钢铁侠”马斯克不久前在呼吁暂停人工智能研究开发后,成立了自己的AI公司,更让这一前景变得扑朔迷离……

在三位论坛嘉宾各自的发言结束后,不管是在他们之间,还是线上、线下提问中,大家不自觉地聚焦于这一“终极问难”。葛鉴桥介绍说,大脑加工信息,不光是把信息送到新皮层,还要送到旧皮层。“而旧皮层是分管情绪的,管理情绪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提示危险——我们遇到新的事物或者新的情况,遇到不确定性的时候,经常会先紧张、先恐惧,因为那背后意味着可能有‘老虎’要现身,会对我的生存造成威胁。今天人类在面对人工智能的时候,首先就激活了远古时期人类对野生猛兽的恐惧,但这个古老的认知系统在今天也对我们形成了某种干扰,因为我们今天所处的社会毕竟不同往昔。”

“一点都不用担心人工智能会把人类取代,反而它能把人类从无意义、无价值的繁琐工作中解放出来。从这个角度上说,人工智能是在帮助人类,给了人类更多的自由去自我体验,让人类有更多的机会去探索世界,反过来这种探索和体验也让人类更清晰地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究竟适合干什么。”在葛鉴桥看来,人类应该把人工智能当成新的物种。

“如果是新的物种,学术上经常讲到生态位。人工智能的出现占据了新的生态位,但它跟人类占据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态位。这就像人类早已统治地球,但我们也不会把所有的老鼠都杀光,因为没这个必要。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关系,就像是我们面对其他物种的关系。只是说,人工智能毕竟是人类设计出来的,它像人类的小孩,我们希望小孩子具备的品质是否也可以教给人工智能?进而培养出对人类友好的人工智能,而不要养出长大了会杀父弑母的小孩儿。”

就此张劲硕补充道,“动物通过演化达到合适的生态位,而这个位置其实跟大脑、大脑结构、皮层、后天学习都有极强的相关性。然后我们才知道人有人的位置,动物有动物的位置,而人类很难去替代所有其他生物,甚至也不可能完全脱离它们而存在。大脑中的神经元细胞,从结构和基本形态上讲,人类和其他动物几乎完全一样。从这些角度讲,人工智能的发展目前并不符合这些特征。”

“至少我们目前看到的人工智能还是在符号层面上玩一些‘文字游戏’,对它背后的实体,真正能产生体验的东西(无涉)。它其实不跟真实的世界产生联系,但是也许有一天人工智能可以和真实世界产生联系。”葛鉴桥说。